<p>　　阿尔伯特·罗曼打开公寓的木门，像每个早晨一样，把写有“罗曼私人侦探事务所”的招牌从门厅一路扛下楼。</p>
<p>　　    他的住所兼事务所，在旧城区一栋四层小楼的第三层。经过二楼，罗曼特意放慢脚步，猛吸一口从房东家门缝里飘出来的炒鸡蛋香气。动物性食品的香气总是能引起一匹灰狼的兴趣，尤其是在斋月。</p>
<p>　　    一楼是仓库，守夜人也住在这。他是只没好气的蝙蝠，只有必要的时候才会开口说话，并且省略掉句头、句尾和句中一切没有必要说出口的部分。</p>
<p>　　    “你有封信。”蝙蝠突然抬头说道，把拖着招牌经过的灰狼吓了一跳。</p>
<p>　　    又是信。罗曼费劲地把招牌搬过门槛，立在门口。他平生最怕委托人写信给他：他不仅要忍受各种奇异的拼写方式、兜来绕去的行文，还要为这份毫无艺术价值的废纸支付邮资。他拍拍手，从冬日的冷风里抽身回屋。这次他决意拒收这封信，除非——</p>
<p>　　    “邮资已付。”</p>
<p>　　    罗曼转身从楼梯上下来。先付邮资无疑是一种高尚的行为，拒收这种人的信总归不太好。他从蝙蝠手里接过信封，边上楼边用指甲裁开信封上的火漆章，肉垫按在印章上。他发觉这印章图样——叠着的两个R——似乎是某个老熟人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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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尼古拉斯·罗曼从书房的窗户看出去。屋前的七叶树枝头，乌鸦在雪中静止不动。</p>
<p>　　    他摸了摸毛色日渐发白的鼻吻，回到书桌前，开始写信。</p>
<p>　　    “亲爱的阿尔伯特：</p>
<p>　　    “久疏联络，最近还好吗？”</p>
<p>　　    厨房传来煎鲱鱼的香气，玛丽亚的厨艺自打退休后长进了不少，这下哪怕佣人请假，他也不用靠冷餐度日了。</p>
<p>　　    “圣诞日将至……”</p>
<p>　　    火漆在勺里慢慢融化，松脂的气味随着奶白色的烟雾升腾。</p>
<p>　　    “……还记得我们每个圣诞日都要玩的解谜游戏吗？</p>
<p>　　    “今年我也准备好谜题等你。</p>
<p>　　    “——尼古拉斯·罗曼”</p>
<p>　　    邮差的马车从乡间小路驶来，在门前信箱停留。尼古拉斯把信纸塞进信封，盖上刻着双R的火漆印章，连着另一封写好的信塞进书房直通门口信箱的滑道。</p>
<p>　　    马车停留片刻，又沿着向王都的石板路进发。尼古拉斯在窗口站着，望着马车渐行渐远，直到两分钟后他比大他三岁的姐姐格温没敲门就闯进书房把他拖到餐桌旁。</p>
<p>　　    “信寄出去了吗，亲爱的？”玛丽亚把一块鱼放进尼古拉斯的盘里。</p>
<p>　　    “放心，像往常一样。”尼古拉斯盯着盘子，头也不抬地答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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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西蒙·罗曼正坐在颠簸的出城马车里，同行的是一只灰狼。</p>
<p>　　    灰狼。其实没必要强调“灰”字。如无特别说明，狼的毛发都是灰色的，就像提到蝙蝠，不需要特别强调他们的脾气恶劣一样。众所周知，蝙蝠都是没好气的家伙，只有必要的时候才会开口说话，并且省略掉句头、句尾和句中一切没有必要说出口的部分。然而西蒙凑巧就是那种需要特别说明毛色的狼——他是一匹白狼。</p>
<p>　　    “回家过圣诞吗？”灰狼裹紧大衣，在马车的颠簸间隙挤出一句话。</p>
<p>　　    过圣诞不假，但不是回家——父母现在都在经手一个大案件，无暇顾及家庭团圆。如果他也是个侦探的话，也许一家人就能换一个方式一起过圣诞了。</p>
<p>　　    可惜他不是。白色毛发在兔子堆以外的地方都很显眼，没办法适应侦探的工作。</p>
<p>　　    “算是吧。”他朝马车的小窗外望去，雪原上偶尔掠过一两棵高大的七叶树。</p>
<p>　　    灰狼不再说话，也一同看起窗外鲜有变化的景观，如果这能算作景观的话。</p>
<p>　　    马车在城郊的一幢三层住宅院子前停下。西蒙打开信件看了看，走下马车。院子的门没有上锁，他径直走进去，灰狼跟在后面。</p>
<p>　　    “你是……”西蒙裹紧黑色围巾，疑惑地回头。</p>
<p>　　    “阿尔伯特·罗曼，请多指教。想必您就是西蒙·罗曼了？”灰狼迎上去伸出右手，西蒙迟疑了一下，伸手握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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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门铃响起的时候，格温·罗曼正在壁炉边上的摇椅里打盹。她扶着椅子起身，以一名53岁未婚妇女所能达到的最大行进速度赶到门前。</p>
<p>　　    “没想到你们一块到了呀。来，快进来。”</p>
<p>　　    “圣诞快乐！格温姑妈。”灰狼和白狼抖落身上的雪，先后踏进门厅。</p>
<p>　　    “啊呀，我这是多久没见过你们了？总觉得上次见到你们的时候还是刚刚受完洗的小狼崽子……”格温伸出双臂，把两只后生狼一把揽住，尽管他们早已比自己高出不少。</p>
<p>　　    “先去客厅待会吧，晚餐还没准备好。”格温拍着两个侄子的背，往客厅走，“你们可以去书房找些书看，或者聊聊天。我想你们也好久没联系过了吧？”</p>
<p>　　    把他们安顿好，格温便上楼去叫她的弟弟。都说男人越老，行为越像小孩子，尼古拉斯就是这样。如果不叫他一声，他能在书房里待上一天。这一家子人都是侦探和探险家，也难怪连自己都照料不好。她庆幸自己并没有像她父亲规划的那样成为垩坡利恩第一名女侦探。</p>
<p>　　    一顿丰盛而体面的圣诞晚餐后，尼古拉斯又急匆匆上楼去了。她和玛利亚在收拾餐桌，阿尔伯特和西蒙在客厅互相熟悉。</p>
<p>　　    平日不会轻易下楼的尼古拉斯突然冲下来，踉踉跄跄，手杖都顾不得拿。</p>
<p>　　    “谁看到过我的放大镜？”尼古拉斯喘着气喊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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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玛丽亚·罗曼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丈夫如此着急。事实上，她完全不知道他能表现出着急的样子。哪怕以往给阿尔伯特出情景谜题的时候，扮演受害者家属的他语气也冷静得像条鲱鱼。她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这可能不是谜题的一部分。</p>
<p>　　    阿尔伯特和西蒙迎上去搀扶弯着腰喘气的尼古拉斯。尼古拉斯伸出一根手指，不等气喘平息就接着讲：</p>
<p>　　    “放在书房的放大镜，对，就是那个、那个水晶的，传了几代的……”</p>
<p>　　    </p>
<p>　　    “爸，如果这是谜题的话，可以不用装得这么像的。”阿尔伯特慢慢拍着气喘不止的尼古拉斯的背。</p>
<p>　　    “我本来想用这个出题的！但是……现在真的不见了。”</p>
<p>　　    家里不见东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每个家庭，尤其是家里有小孩的（50岁的也算），都会有物品凭空消失，再在两三天后凭空出现，像是出门去海滩边放了个假。一般来讲，大家不会把家里丢东西当作什么大事，反正总会找到的。</p>
<p>　　    除非丢的是传家宝，或者盐罐。</p>
<p>　　    玛丽亚停下手头的工作，到楼梯口看看究竟怎么回事。</p>
<p>　　    “妈，叫上姑妈，我们可能要到书房讨论一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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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先说说大家最后一次进书房的时间吧？”阿尔伯特·罗曼清清嗓子，环顾四周。</p>
<p>　　    “我先来吧。”玛丽亚一边翻开地毯查看一边说道，“下午的时候我进来找圣诞食谱，然后尼古拉斯进了书房。”</p>
<p>　　    “放大镜平时放在哪里？”</p>
<p>　　    “这你都忘啦？就在抽屉里，放在小软垫上。”玛丽亚放下地毯，拍拍手。</p>
<p>　　    尼古拉斯挠着头看了看玛丽亚，说：“我进书房准备谜题，这段时间里可能把放大镜拿出来过吧……我不记得了，总之我打开过抽屉。” </p>
<p>　　    说完，他把大衣裹了裹，把手伸进大衣胸口整理了一下。</p>
<p>　　    格温把抽屉里的东西一件件摆上桌面，说：“我本来想着等尼古拉斯出来就进去帮他收拾桌面的，你知道他一直这样。但是一进门，我觉得空气太闷了，就去开了窗。新鲜空气有益健康，我在上次集市上听说的。然后我听见你妈妈在楼下叫我下楼帮忙，我就赶下去了，没来得及收拾。”</p>
<p>　　    西蒙犹豫着开口：“晚饭前我上楼拿书，看到桌面太乱了就顺手收拾了一下……但是我不记得有个放大镜。”</p>
<p>　　    “我上楼找书看，然后因为屋里风太大就把窗户关了。桌面当时已经很整洁，我没仔细看。”阿尔伯特一排排扫视过书架，最后说道。</p>
<p>　　    “你忘了？侦探不管有没有案件，都要仔细观察每个房间里的每样东西……”</p>
<p>　　    “爸，你还说过侦探不应该丢三落四。”</p>
<p>　　    “行行行，你把想俏皮话的一半功夫花在找东西上就好了。”</p>
<p>　　    阿尔伯特看着窗外的七叶树，啃着拇指指甲。</p>
<p>　　    “西蒙，你会爬树吗？”</p>
<p>　　    “会啊，怎么啦？”</p>
<p>　　    “帮我个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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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西蒙·罗曼抓住七叶树的粗大分枝，在半空蹬着脚。</p>
<p>　　    早知道就说不会爬树了。</p>
<p>　　    他拼尽全力，把自己拉上分杈，骑在枝干上大口喘气，看着底下的阿尔伯特。</p>
<p>　　    “再往上一个树杈！那里有个乌鸦巢——”</p>
<p>　　    “让我歇歇！”西蒙不情愿地往下一个分杈爬，伸手去够那个乌鸦巢。</p>
<p>　　    指头在鸦巢的细树枝间探寻，突然摸到了一件不同的东西：冰凉而光滑，带着人工制品特有的细腻感。</p>
<p>　　    “找到了！你要我扔下来还是带下来？”</p>
<p>　　    “带着吧！”灰狼把手放在嘴边朝上喊。</p>
<p>　　    西蒙小心翼翼地从巢里取出放大镜，放进上衣内袋，原路从树上下来，和阿尔伯特一道回屋。</p>
<p>　　    “不愧是罗曼家的后生，抢在你爸前面想到是被乌鸦叼走了。”格温笑着帮他们拍掉肩上的雪。</p>
<p>　　    “还是要多谢西蒙，不然就是想到了，我也拿不回来。”阿尔伯特把鼻子埋在围巾里小声说。</p>
<p>　　    “圆满解决了，来，大家喝一杯庆祝一下——”尼古拉斯刚把酒瓶从大衣里掏出来，就被玛丽亚夺下。</p>
<p>　　    “都说医生已经不让你喝酒了，下次再偷喝，我就把你的收藏送给酒馆老板了。”</p>
<p>　　    阿尔伯特和西蒙相识一笑。又是一个罗曼家的典型圣诞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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