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广袤岛礁在熹微晨光下沉浮，富有层次感的渐变青白微敛着尚未绽放，七座繁茂的岛屿簇成含苞欲放的花，莹莹湿露在紧合的瓣间酝酿芬芳。</p>
<p>　　    当山岭间环绕青藤的古朴高塔飘出第一缕悠扬隽永的琴声时，啄食花香的海鸟腾起羽毛，音符般在高塔和密林间盘旋成一条条线，汇成六芒星的图阵，与破开云层的晨曦交辉映。</p>
<p>　　    潮浪拂岸，海阔天明。</p>
<p>　　    纷繁如叶的轻舟、渡轮应时驶入港口，扫帚也在靠近岛屿半空缓缓降下。到来者皆是模样可人、朝气蓬勃的少女，她们当中的大部分身着尖顶的高帽与长袍，神情自若，少些年轻的豆蔻则穿着款式各异的春装，带着既兴奋、又惴惴不安的情绪，踏入她们梦寐以求之地——</p>
<p>　　    灵枢魔女学院。</p>
<p>　　    主校区在最中央的巨岛上，也是所有返校前辈和入学小魔女共同的目的地。</p>
<p>　　    “有想熟悉学校的孩子，可以跟上喔！”</p>
<p>　　    热情的年轻魔女将新生们引下渡轮，从这里到主校区还有一条漫长的森林小径，港口处许多开朗的魔女正举着彩色的旗帜，物色可口的孩子——</p>
<p>　　    物色。这就是那些无所事事的前辈带给瓦妮莎·费洛尔的直观感受。一道道“豺狼般”锐利的目光蹭着她的耳根游向衣襟，险让她以为误入了以情色闻名的邪教派。</p>
<p>　　    “你好，需要我帮你带行礼吗？”</p>
<p>　　    一个甜美而成熟的魔女拦住瓦妮莎的去路。</p>
<p>　　    “不必了，谢谢。”</p>
<p>　　    瓦妮莎敬谢不敏，她冷淡地绕开魔女，沿着玛瑙质感的石径离开。</p>
<p>　　    直到喧嚣嘈杂的声音从背后消失了，柔美的琴声才平复瓦妮莎略有紧张的心情。少女表面上的性格或如白梢微蜷的齐颈短发，简练、倔强、冷漠，仿佛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孤傲霜寒，实际上，她只是不善言辞，倘若学姐们能用正常的眼神欣赏这张螓首蛾眉的清艳脸蛋，瓦妮莎也不至于因紧张拒绝送上门的向导。</p>
<p>　　    从五官来看，瓦妮莎有着东方特色的婉约与柔和，同那些轮廓鲜明的美人相比，雪色短发和出尘气质令她更为惹眼。入学前她做足功课，知晓圣灵群岛仅有春冬两季，故而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袖白衬衣，敞开的胸襟下贴着紧身黑色背心。春笋已在帷帐下撑起成熟的气韵，衣摆扎成好看的结，肋弓延下诱人的线，从光洁小腹坠入幽邃脐眼，这样的身材足以让绝大部分具备正常审美情趣的人类欲罢不能。</p>
<p>　　    瓦妮莎有些惴惴不安。她从未如此打扮，这套装束借鉴自麻瓜学校最受欢迎的一位女生，这样张扬的穿着让她白皙的颊上蒙上浅浅的绯红，心中究竟是何想法就连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p>
<p>　　    岛陆广袤，但学校的实际占地只在群山环抱的山谷里，其余区域，大都是种植园、养殖基地、能源站等魔女学校的产业，少部分散落在开阔地带的建筑，则是魔法研究所和亚人小镇。</p>
<p>　　    圣灵群岛有禁灵法阵，未经过登记审核的魔法生物很难使用法术，这一点对瓦妮莎不成问题——她老妈是成绩倒数、险些肄业的半吊子魔女，因而除了反复阅读有限的藏书以增加理论知识外，瓦妮莎只在祖母的帮助下完成过几次启灵，没有任何实践性质的法术基础。</p>
<p>　　    “坐观光缆车穿过山腰的隧道就能到学校，持有学生证的小魔女可以免费搭乘，出行很方便！”</p>
<p>　　    望着高年级学姐们载着新生飞跃山脉的画面，瓦妮莎想起魔女老妈的嘱托。</p>
<p>　　    据小姨说，那个女人是载具杀手，不仅在入学第二年被吊销了刚注册的飞行执照，还被相关航空公司禁止搭乘航班。</p>
<p>　　    缆车虽然悬在空中，但两端系着地面，只要不是飞的玩意儿，都不会被老妈祸害。</p>
<p>　　    “维多利亚，飞不起来就算了，我看还是找一个高年级的带一程，你的行李实在是，实在是，呼……”</p>
<p>　　    “让那些高年级的看亚蒙家族嫡女的笑话吗？我宁愿坐缆车！另外，我不是飞不起来，是这柄扫帚的产品质量存在问题！精密的鲁尔工业，啐，我要把它告到破产！”</p>
<p>　　    “可维多利亚，这些行李就算是缆车也装不下呀……”</p>
<p>　　    林中小径，瓦妮莎见到三个同龄少女在一座座小山前发愁，一些包裹散出来，做工不菲的衣裳、名贵化妆品、色彩缤纷的瓶瓶罐罐倾在草坪上。</p>
<p>　　    被称呼维多利亚的少女将通体银白的柱状金属鼓捣半晌，金属尾端材质相仿的薄翼骤然舒展，四座平行的光台凭空升了起来。淋漓汗液如雨点般浸润而出，渗着外袍勾描衬裙上镂空的花纹和粉白肌肤，维多利亚一边指挥同伴将行李搬上光台，一边解开辫束，沾着剔透水滴的炽金长发如瀑般从光滑的脊背倾下。</p>
<p>　　    “好了，再试飞一下……一、二、三……咿呀！”</p>
<p>　　    载具摇摇欲坠地升了一两米，光台陡然涣散，裙装少女狼狈地摔下去。</p>
<p>　　    维多利亚从草坪上爬起身来，气愤地拾起“扫帚”，在膝上猛地一折，扭痛了手腕，她这才想起这型号的飞行扫帚已不是木柄。维多利亚忍着疼痛将扫帚摔在粗壮的树干上，然而怒火没泄掉几分，弹性极好的扫帚又砸在了脚趾头上。</p>
<p>　　    维多利亚的眼眶红透，硬是将泪花憋了回去，她咬着薄薄的下唇轻轻踢飞扫帚，失灵的载具骨碌碌滚了几圈，落在突兀出现的身影跟前。</p>
<p>　　    那是一个拖着行李箱的白发女人——自觉成熟的维多利亚当然不会把自己和同龄人看成还要被关照的娇滴滴的小丫头——白发女人的穿着轻佻又下贱，胸口露出一抹令人嫉妒的雪壑，放在传统刻板的古老家族，非得把这样不检点的后辈扔进火刑室烧三天三夜。</p>
<p>　　    不过，维多利亚不得不承认，对方美丽又性感，或许“时尚”这个形容词比轻佻更为合适，是很容易受欢迎的风格。</p>
<p>　　    于是维多利亚羞恼起来：“偷窥别人很有意思么？”</p>
<p>　　    无端的指责令瓦妮莎微微蹙起眉头，她不愿惹是生非，主动告歉便要离开，然而，那黄莺般悦耳又格外傲慢的声音再度扎了过来：“看到别人有麻烦，你要冷眼旁观吗，过来帮我抬行李！”</p>
<p>　　    瓦妮莎神情更为不耐，一个瘦小的影子哆哆哆跑到面前，满脸歉然地说：“维多利亚不是故意的，她只是不善表达，请帮一帮我们！”</p>
<p>　　    “嘿，报酬的话尽管提，假如你依然无动于衷的话当我没说！”</p>
<p>　　    “她不是那个意思！”瘦小的女孩仰着脸，圆眼镜下的碧色眸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请帮帮我们，求求你了。”</p>
<p>　　    “啧……”</p>
<p>　　    “求你……”</p>
<p>　　    在诚恳的请求下，瓦妮莎眼睫微阖，最终折身朝一大堆行囊走去。</p>
<p>　　    “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归你了。”</p>
<p>　　    维多利亚指指点点后，把大包小包都交给瓦妮莎，这自然不是慷慨解囊，在一个沉重的手提箱递到掌心时，瓦妮莎感觉自己正被当作佣人使唤。</p>
<p>　　    维多利亚又将剩下的行李分配给同伴，瓦妮莎瞪着她：“你呢，矜贵的大小姐，在家里只学到怎么使唤佣人吗？”</p>
<p>　　    “我可没把你当佣人，请不要对号入座。”</p>
<p>　　    维多利亚面露愠色，她从袖中抽出一根小臂长短的魔杖，在清脆的诵念声中，草坪迅速织起一条条根蔓，然后变作柔韧的小人，负起了瓦妮莎的手提箱。</p>
<p>　　    “唤灵傀儡术？”</p>
<p>　　    “哼哼，能知道这种高级法术，你看上去并不是一无所知的劣种嘛！”维多利亚得意地笑了笑，表情多了些温度。</p>
<p>　　    对于瓦妮莎而言，劣种是偌大羞辱。</p>
<p>　　    “你不是新生？能使用法术？”</p>
<p>　　    “我当然是新生，但是优秀的新生总会被学校破格优待！”维多利亚很喜欢瓦妮莎的提问，这给了她很大的发挥空间，予这个雪白女人的目光也和善许多，“作为亚蒙家族的嫡女，”她将“女儿”这个词咬得很重，“我，维多利亚·亚蒙，三岁启灵，五岁学会第一个法术，法术造诣在十二岁就达到魔女学院的毕业水平，看，这是苍夜贤者亲自赠送的魔杖！”</p>
<p>　　    “哦，魔神家族。”</p>
<p>　　    “你很懂喔……”</p>
<p>　　    “请问大小姐阁下，既然你已经能毕业，为什么还要来上学呢，脱裤子放屁吗？”</p>
<p>　　    在维多利亚抬起下巴，最骄傲的时候，瓦妮莎冷冷地怼了回去。</p>
<p>　　    “你怎么能这么说！！！”</p>
<p>　　    太粗俗了！！！</p>
<p>　　    “我以为你是值得相交的人！！！”</p>
<p>　　    瓦妮莎耳朵被震得发痒，可惜她现在腾不开手来。假若作成漫画的风格，少女觉得这个叽叽喳喳的家伙一定会让感叹号溢出页面。</p>
<p>　　    “看上去，这个家伙根本不把维多利亚你放在眼里呢。”</p>
<p>　　    另一个少女捏着腔调给维多利亚上眼药。</p>
<p>　　    “尤安娜，不要这么说！”</p>
<p>　　    瘦小的女孩见火药桶要被点炸，立马安抚维多利亚两句，又打了圆场，反复劝说才将瓦妮莎挽留住。路上，为了缓和气氛，瘦小女孩四处拉扯话题，彼此做了介绍。</p>
<p>　　    三人以维多利亚·亚蒙为首，这只傲慢的黄莺是出自魔女家族，源自一位始祖魔女，她吞掠魔神的灵，孕育出而今诸多魔女家族的祖先。另一个叫尤安娜·艾菲斯，艾菲斯教派建立九百余年，但在神秘力量连绵昌盛至今的历史长河中，只能算作新兴后起之秀。瘦小的女孩，莉娅·伯顿，与巫师结姻的半世俗出身，三人中明显地位最低，但维多利亚对她颇为照顾，因此说得上几句话。</p>
<p>　　    “按资排辈”，罪大恶极。这是瓦妮莎的直观感受。</p>
<p>　　    除此之外，维多利亚这类魔女以“圣裔”自居，这又是瓦妮莎腹诽的一个地方。</p>
<p>　　    “可惜我入学太晚，不得不和一大群劣种坐在同一教室上课，”维多利亚瞥了一眼道路上其她结伴而行的小魔女们，“啧，还有不伦不类的‘杂血’。”</p>
<p>　　    不是所有新生都需要高年级魔女或亚人工作者陪伴，许多新生开学前便在社交软件上广泛交友，相约同行。维多利亚说话的同时，好几个小草人接连散碎，变成了无根草叶，在行李箱摔落前，她不动声色地晃动手腕，颇为吃力地重新施法。</p>
<p>　　    “‘杂血’？”</p>
<p>　　    瓦妮莎并未仔细关注维多利亚的小动作，而是生涩地模仿维多利亚的音节。</p>
<p>　　    “一些自甘堕落的魔女，和凡人结合所产生的次品罢了，也包括劣种们的后代。”尤安娜轻蔑地翘起唇角，“对了，还没有问瓦妮莎你的姓氏？自我介绍时不报姓名可不礼貌，既然你能一眼看出维多利亚的法术，家学渊源肯定相当深厚，必然出身名门了。”</p>
<p>　　    瓦妮莎一脸冷淡：“费洛尔。”</p>
<p>　　    “费，洛，尔……”维多利亚沉思起来，旋即困惑地仰起脸，“有这个家族吗？”</p>
<p>　　    “没有任何传承的名字自然入不了某位贵人的法眼。而我的灵母，或许是一个凡人，但她善良、真诚、不傲慢，至于我，你口中不伦不类的‘杂血’，当然远不如你这位‘矜贵’的圣裔小姐。”瓦妮莎未有任何遮掩，她目光坦荡，嗓音又多了几分讥诮。</p>
<p>　　    维多利亚脸倏地一红，秀丽的五官扭曲了一下，眉间有些挣扎，吱吱唔唔：“对、对不……总之，你知道我不是在针对你……也许你的天赋并未被肮脏的血统玷污，如果这样，你是可以被接纳和原谅的……所以，你知道的，我没有在说你……但……绝大多数劣种，和‘杂血’，你知道的，那些驽钝的家伙根本不配修行魔女之道，我相信你也不希望和劣种人为伍！”</p>
<p>　　    “维、维多利亚！”莉娅尖叫起来。</p>
<p>　　    或许，维多利亚眼中还流出些微不经意的期待，但很快，那些错觉都在转瞬间被怒焰淹没了。</p>
<p>　　    “我不知道谁是劣种人，但或许，高贵的纯血小姐，维多利亚，你应该看看医生，检查检查近亲繁衍有没有弄坏你的脑子。”</p>
<p>　　    “瓦妮莎，请你不要再说了，维多利亚不是那个意思，是，是……”</p>
<p>　　    瓦妮莎的直来直去，在生气时会变成刻薄，修养不到位的人很容易因此七窍生烟，何况惯于骄横的维多利亚？</p>
<p>　　    “你以为圣裔的传承会受劣血的影响么？我的母亲临幸最尊贵的灵母孕育了我，你这无知的，无知的，东西！如果你现在道歉，我还可以原谅你的……诽谤！”</p>
<p>　　    “呵呵，好吧，这让我想到养殖场选种的猪，或者别的什么牲畜，你又有什么骄傲的？是一招十分钟就崩溃的唤灵傀儡术？难怪你搬东西要人帮忙，只不过，缆车这种东西也是杂血发明的，待会儿从车厢下来，我建议你把裙子扒掉，毕竟那也出自‘肮脏的血统’，不是吗？”</p>
<p>　　    维多利亚嗓子像憋着一团火，眼珠子也湿润了，好在她的意识还没有被怒气湮灭，也没不堪到涕泗横流的地步，但那副神态竭力压抑着什么的扭曲面容，已经相当狼狈。</p>
<p>　　    天空格外晴朗，她的脸色却阴沉如夜幕下的深潭。</p>
<p>　　    “行李我放这儿了。请！自己带上车厢。里面装的什么，化妆品吗？就算一头猪，搽脂抹粉也用不着这么多吧？”</p>
<p>　　    瓦妮莎同样充满怒气，不同的是，她此刻能将怒意悉数宣泄出来。</p>
<p>　　    因为社交匮乏，瓦妮莎一贯是生人勿近的冷淡形象，也几乎没有同人吵架的经验，但此刻她发现，自己很有这方面的才能。</p>
<p>　　    瓦妮莎将维多利亚的东西扔在地上，提走自己的行李箱，在向毛茸茸的执勤亚人出示学生证件后，踏上了缆车车厢。视野缓缓升起，阴沉的维多利亚、愤懑叫嚷的尤安娜，手足无措的莉亚被遥遥甩在身下。将唯血统论的神经病教训一通后，瓦妮莎心情畅快，她多少有些正义感，此刻教训完维多利亚，自觉为大部分受歧视的魔女出了一口恶气。</p>
<p>　　    也许，我也能变得受欢迎。瓦妮莎想。对未来充满期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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