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陆飞虎出发的那天走得很早。不到凌晨5:00，他已收拾完毕，临出门时仍不放心地给祁明月发了条长语音，即便全是些前一天晚上反复叮嘱过的话。</p>
<p>　　    信息发出，他正思忖着还需要补充什么，对面已经将语音电话打过来了。</p>
<p>　　    陆飞虎无奈：这小家伙怕是又一宿没睡觉。</p>
<p>　　    ——明明昨晚催他睡觉催得那么急。</p>
<p>　　    这样想着，他按下接听键，听到熟悉的女声撒着娇喊他：“飞虎~”</p>
<p>　　    “又不睡是不是？等回来好好收拾你。”他说得凶，嘴角却忍不住翘起来。</p>
<p>　　    她的声音俏皮极了，听不出半点伤心：“嘿嘿好，我等着你回来好~好~收~拾~我喔~”</p>
<p>　　    “小色狼。”陆飞虎笑骂，顿了顿，又放缓语气问：“乖宝贝，在家呢？”</p>
<p>　　    “嗯嗯！”祁明月在床上打了个滚、仰面看着颇为陌生的天花板，此时还能与他说几句话令她既开心又不舍，但心底的焦虑不安却都不见了。</p>
<p>　　    “卡的密码记得吗？”</p>
<p>　　    “记得~”</p>
<p>　　    “嗯，我该走了，在家注意安全，送上门的家具叫朋友陪你一起，别自己一个人……有事打李州电话。”</p>
<p>　　    “嗯嗯知道啦。飞虎虎也要注意安全，不许受伤，还要把他们都打趴下！”她在被窝里挥舞了一下小拳头。</p>
<p>　　    陆飞虎低声笑，几秒后才停下，压低嗓音：“宝贝，我爱你。”</p>
<p>　　    “我……”祁明月哽咽了一下，拼命忍住眼泪不想叫他担心，“我也爱你，飞虎，我爱你。”</p>
<p>　　    “乖，走了。”</p>
<p>　　    电话挂断，屋子里又陷入沉寂。祁明月将脸半埋进被窝里，泪水终于涌出来、打湿下巴处的被子。天已蒙蒙亮，她一夜没睡，故而也没拉上窗帘，室内半明半暗、半不清醒的氛围如同她本人一样。</p>
<p>　　    她点开陆飞虎发来、她还没来得及听的那条语音，“嘀”的一声过后，男人低沉而醇厚的嗓音传入她的耳中。</p>
<p>　　    眼泪仍是流，但祁明月忍不住傻笑。</p>
<p>　　    她的飞虎啊——</p>
<p>　　    ——真的有在好好照顾她呢。</p>
<p>　　    她伸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先把刚刚那条加入收藏，又打开收藏夹，里面一排排赫然全是陆飞虎给她发过的语音。她一条一条点开来听，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像个精神不稳定的小兽。</p>
<p>　　    不过也只疯这一会儿啦。</p>
<p>　　    很快金色的晨光从窗户洒进来，将窗外的树影送进屋内堆满了杂物的地板上。</p>
<p>　　    祁明月止住眼泪，从被窝里爬了出来。她只穿一件宽大的T恤，笈着拖鞋踢踢踏踏地走进卫生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看自己哭肿了的眼睛——一层、两层、三层，嗯，这次是三眼皮。</p>
<p>　　    打开手机连上蓝牙音箱，挑了个歌单播放，然后随手扔到床上，她叉腰看着地上七零八落的家具零件深吸一口气——开工，趁着周末抓紧先把卧室收拾完。她干劲满满，非要把飞虎交给她的这套房子收拾得漂漂亮亮的才可以。</p>
<p>　　    有经验的老农民都懂得杂草要连根拔的道理，陆飞虎解决掉她惶惶不安的方式也格外地斩草除根——给她留了个家。</p>
<p>　　    </p>
<p>　　    四天前两人最后的一次见面，陆飞虎领她去李州开的居酒屋吃了晚饭，托他们夫妇照顾她一月。祁明月免不了被李州打趣一番，这才知道上次真的给陆飞虎丢了人，小脸臊得通红。陆飞虎护短，眉毛一竖脸就黑不少，不过李州退役之后不怕他，加上做了多年的酒友，话题一转开始打趣陆飞虎。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对峙起来，祁明月在旁边越听脸越烫，正不知所措时，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我丈夫和陆少校相熟又爱开玩笑，真是抱歉。”</p>
<p>　　    她转头一看，正是李州的妻子玲子，忙说：“没有没有，是我添麻烦了。”</p>
<p>　　    玲子笑起来嘴边两个酒窝，软软甜甜的：“没有麻烦，你很可爱呢。我可以叫你名字吗？明月？”</p>
<p>　　    “当然啦，玲子！”</p>
<p>　　    玲子是留学生，大学一毕业就与李州成了家，只大祁明月两三岁的样子。祁明月上次来就盯上了店里的装修，一问果然都出自玲子的手，那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大多是玲子多年收藏的小陶人，有不少是她从家乡直接背过来的，过海关时还差点因为没申报扣下。她看祁明月感兴趣也十分开心，拉着她跑过去一个一个讲工艺和背景故事，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p>
<p>　　    厨房出餐，李州下意识想喊玲子过来，被陆飞虎制止。转头一看，两个女生扒着墙上的置物架激烈地讨论着尺寸和木材的问题，颇有些无奈：“怎么现在小女孩都喜欢这种东西，木匠不是老爷们才做的活儿吗？”</p>
<p>　　    陆飞虎弹了弹烟灰：“你这叫性别偏见。”</p>
<p>　　    李州满头雾水：“我偏什么了？”</p>
<p>　　    陆飞虎和祁明月在一起呆久了净听她天天叨叨这些主义一类的东西，自己也不太懂，只高深莫测地叫他多读点书。</p>
<p>　　    李州撇了撇嘴：“可拉倒吧，没见你喝过几天墨水。”</p>
<p>　　    “啧，”陆飞虎脸上勉强还挂得住，胡乱教训道：“老爷们就不能传菜了？去，上菜去。”</p>
<p>　　    李州一脸狐疑地从吧台绕出去，不甘心地小声念叨：“我又没说不传，偏啥了。”</p>
<p>　　    陆飞虎手指夹着烟卷停在嘴边挡着笑意，抬眼看到祁明月和玲子相谈甚欢的样子，眼神也愈发温柔。</p>
<p>　　    “她俩处挺好。”李州回来时说。</p>
<p>　　    陆飞虎心里没来由地暖烘烘的，缓缓道：“嗯，她……拜托你们了。”</p>
<p>　　    “这有啥的。”</p>
<p>　　    玲子聊着聊着想起工作的事情来，却看李州都处理妥当，于是放心地继续和祁明月聊天。她心思细腻，不像李州那么神经大条，见祁明月两面已经足够她猜出很多了——陆飞虎不过仅是失联个把月，这对军人来说再正常不过了。他却如此担心他的小女朋友、事事给她安排妥当，不光说明他在乎她，更说明她离不开他。此时有人能和她多说说话最好，起码能分散分散她的注意力，玲子是过来人，她也有离不开李州的时候。</p>
<p>　　    两人天南地北地、不知怎么把话题扯到恋爱上去了。玲子脸颊飞红，给祁明月讲她怎么和李州认识的。她上大学时来附近酒吧玩，夜里不幸被酒鬼调戏，是李州路过给她解了围。李州是T市周边连队的，当时被选拔来军区特训三个月，训完回原连队，而温柔可爱却异常热情大胆的玲子只用一个月就把他拿下了。</p>
<p>　　    “别看他那样子，我丈夫很有男子气概的。”她看着李州，趴在祁明月耳边小声嘀咕，语气娇羞又有点骄傲。</p>
<p>　　    祁明月顺着玲子的视线看过去，却满眼都是陆飞虎，他侧身一手搭在椅背上，一派轻松惬意的帅气模样。她上半身歪向玲子，小手掩住嘴羡慕道：“真好呀……飞虎也是呢，特别有正义感又负责任，超man的。”</p>
<p>　　    “陆少校当然啦，当初我们开店他帮了很多忙……”</p>
<p>　　    “他们当兵的这一点超级戳我！”</p>
<p>　　    “是呢是呢，而且身材还好……你可不许否认！”</p>
<p>　　    两人咯咯唧唧地笑作一团。陆飞虎和李州闻声看过来，发现两个女生瞧着他俩笑得更厉害了，莫名其妙地浑身不自在。</p>
<p>　　    李州打了个寒战：“你家那位给我家玲子说啥了这是。”</p>
<p>　　    陆飞虎反问：“怎么不是你家玲子和我家明月说啥了？”</p>
<p>　　    李州抓住了破绽，坏笑：“喔唷？这就成你家的了？”</p>
<p>　　    陆飞虎筷子一顿：“干你屁事。”</p>
<p>　　    </p>
<p>　　    吃完饭时间还早，祁明月不想和他分开、磨磨蹭蹭地不愿挪窝儿，听陆飞虎说要带她去别的地方才肯上车，又讨了个吻当报酬。</p>
<p>　　    两人驱车进入不远处一个小区，她稀里糊涂地被陆飞虎牵下车、走进某一栋楼。电梯上行至13层停下，出来一看是一梯两户，祁明月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飞虎？我们要见谁吗？”</p>
<p>　　    陆飞虎从裤兜里摸出钥匙来：“不是。”说着打开一户的门。屋里一片漆黑，他走进去，借着手机的灯光找到门后的电箱，拉下电闸，灯瞬间全亮了。</p>
<p>　　    “进来吧。”</p>
<p>　　    祁明月看着里面空荡荡的，探头探脑地走进去。没了墙壁遮挡，她终于看清了里面——进门一个小通道，走两步便到客厅，左手边又是过道通向其他房间。客厅里靠墙摆了一张套着塑料布的沙发，还有张大桌子配几把椅子，除此之外确实没什么东西，但打扫得很干净，加上一个大阳台，显得特别宽敞。</p>
<p>　　    她愣了几秒，隐隐约约猜到些什么，心脏噗通噗通地狂跳起来。</p>
<p>　　    “飞虎，你……这……”</p>
<p>　　    陆飞虎顺手关上了门：“前几年买的，本来打算……”他截住话头没继续说，祁明月却知道他的意思：他三四年前差一点就结婚了，和刘洋，她刘伯伯家那个女儿。</p>
<p>　　    “有时候战友家里来人看病会借住，就没租出去。”他走到里面去又打开一间屋子的灯，招呼她：“这边是卧室。”</p>
<p>　　    她一溜烟小跑过去，卧室里家具更全些，一张大床摆在正中，床垫也备好，靠墙一面通顶衣柜，直接住进来应是没什么问题。</p>
<p>　　    陆飞虎又掏出一张银行卡：“密码你生日，6位的。”</p>
<p>　　    祁明月吓了一跳，心说这什么霸总台词啊直摇头：“不行不行，这个我不能收。”</p>
<p>　　    “拿着，这房子没什么家具，你住进来要买不少东西。”</p>
<p>　　    “不成啊，我实习有工资的。再说真成被你包养了，要让我爸妈知道非得扒了我的皮，我不干。”</p>
<p>　　    陆飞虎忍不住笑出来，把她搂到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弯腰在她耳边低声说：“要让你爸妈知道，也得扒我一层皮。”</p>
<p>　　    她也哧哧地笑，环住他的腰赖上他了。</p>
<p>　　    “飞虎~”</p>
<p>　　    “宝贝。”</p>
<p>　　    “飞虎虎最近是不是看电视剧了？奈何boss要娶我？”</p>
<p>　　    陆飞虎一愣：“什么东西？”</p>
<p>　　    祁明月抬头，用小鼻子去顶他的鼻子，说：“飞虎虎钱很多嘛？要包养人家是不是？”</p>
<p>　　    他宠溺地蹭蹭她的鼻尖：“不多，养你还是够的，小坏蛋。”</p>
<p>　　    祁明月克制不住自己往歪里想，虽然她的理智十分清楚陆飞虎是什么意思，他大概是听了她之前倒的苦水才想出这么一出来、给她个歇脚的地方。但她满脑子都是——她是不是要和他同居了……呃，一个月同居两天应该也能算是同居吧？算吧！</p>
<p>　　    陆飞虎看她半晌不吭声，又说：“你这方面有研究，添置好了房子，以后你不住了我也能用。就当帮我个忙？嗯？”</p>
<p>　　    这什么歪理啊，陆飞虎也会睁眼说瞎话的吗？</p>
<p>　　    祁明月心里纠结极了，她既蠢蠢欲动地想把这里装饰得漂漂亮亮的和他过几天小日子，但牵扯到钱的问题、又怕自己做不好辜负他一片心意，而且……</p>
<p>　　    ……过什么日子啊？她不是自己骗自己吗？她和他根本就是没有半点在一起的可能啊……</p>
<p>　　    想到这里她低落不少，埋头在他怀里小声问到：“飞虎……会来和人家一起住吗？”</p>
<p>　　    陆飞虎答：“倒是不用去酒店了。”</p>
<p>　　    这是不会的意思。</p>
<p>　　    他这些日子把她宠得太好，叫她乐不思蜀到忘记两人注定终会分开的结局了。</p>
<p>　　    她的小手攥紧他的衣角，死死咬紧牙根不让自己哭出来，嘟嘟囔囔地说：“那不要了，飞虎，我…我住宿舍就好。”她不能给他添这么大的麻烦，也不能给留自己这么大的希望。</p>
<p>　　    他也不说话，房间里沉默得令人窒息。</p>
<p>　　    过了不知道多久，祁明月感觉到他胸膛起伏，陆飞虎深吸一口气，低头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轻声问：“怎么了？”</p>
<p>　　    祁明月根本没察觉自己已泪流满面，嗫嚅着：“飞虎，以后呢？”</p>
<p>　　    他抿紧嘴，用拇指摩挲她的脸颊，顿了良久才道：“先不管以后。”</p>
<p>　　    “怎么可能不管以后啊！”她心里巨大的痛苦破口而出，音量跟着翻了几倍上去，在空荡的屋子里回响：“你想养着我？养几年玩玩是吗？你说我在你身上浪费青春，所以你要拿钱来换是吗……”</p>
<p>　　    “祁明月，过分了。”</p>
<p>　　    陆飞虎的脸色瞬间阴沉，语气也冷硬下去，吓得她一个激灵。</p>
<p>　　    她，她在说什么啊。</p>
<p>　　    明明她知道他是想帮她的，怎么说得出这种话……</p>
<p>　　    “我丑话和你说在前面了，祁明月，你当初答应得很好。”</p>
<p>　　    他很久没有在她面前用过这样的语气了。盛夏的夜晚，祁明月却觉得凉意在指尖窜起，一眨眼的功夫让她从头到脚都冰冷刺骨，如同回到几个月前他极度厌嫌她的那段时间。</p>
<p>　　    “飞虎……对不起……飞虎……我……”</p>
<p>　　    她害怕极了，她不想回去，她不敢想现在的自己要怎么去面对两个多月前的他——在她习惯了那么温柔的他之后，她好像只会一声一声地唤他的名字去乞求他的原谅。</p>
<p>　　    “明月，”陆飞虎运了好几口气，看着她患得患失的样子终于不忍，说，“明月，我不想你觉得自己没有家。”</p>
<p>　　    祁明月放声痛哭，他用双臂揽住她娇小的瑟瑟发抖的身体，继续道：“明月，祁哥和嫂子都很爱你，他们两个之间有他们没有解决好的问题，但并不妨碍他们爱你，他们只是……没那么懂你。”</p>
<p>　　    “你长大了，想要自己的空间是正常的需求，这里你先住着，我也只能给你这些。”</p>
<p>　　    “明月，把现在过好，别想以后。你一直想以后，我们两个没法谈了……”</p>
<p>　　    祁明月吓得噤声，啜泣着求他：“别……飞虎……别不要我……别不要我……”</p>
<p>　　    “我没有不要你，宝贝。”陆飞虎轻拍她的后背，“至少现在我们在一起，对吗？明月，回答我，对吗？”</p>
<p>　　    “嗯…嗯……”</p>
<p>　　    “听话好不好，宝贝？”</p>
<p>　　    “我听话，飞虎，你别不要我，我听话。”</p>
<p>　　    他抹了抹她脸上的泪痕，又捏着她的小鼻子给她擤鼻涕，黏糊糊的沾了一手，半点都不嫌弃。祁明月赶忙从包里翻出纸巾来，抱着他的大手仔仔细细给擦干净。</p>
<p>　　    陆飞虎又抽出一张新的纸擦掉她的眼泪：“好了宝贝，不哭了。这卡你拿着，买家具不是小钱，你用的上……记得买质量好的，安全第一，我相信你都能安排好，对吗？”</p>
<p>　　    “我…我用不到这么大的房子，我可能用卧室就够了。”</p>
<p>　　    “嗯，都可以。主要联系不上，你要用就用、不用就算了，你拿着我放心。等我回来凡事能商量，嗯？”</p>
<p>　　    她点点头，又缩进他怀里不动了。</p>
<p>　　    陆飞虎一直安抚地拍着她，许久后问：“宝贝想我陪你住？”\t</p>
<p>　　    祁明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让他为难，只小声地哼了个“嗯”。</p>
<p>　　    “挺难的，我没什么时间，而且又有规定，不是不想陪你。”</p>
<p>　　    “好……”</p>
<p>　　    她委委屈屈地应下，又问：“你…你有什么要求吗？我怕我弄的你不喜欢……”</p>
<p>　　    “没有。当你自己家，你喜欢什么弄什么。”他温柔地笑了，“你见得多要求高，弄的肯定好看，我相信你。”</p>
<p>　　    自己家……吗？</p>
<p>　　    “飞虎…飞虎要是能休假的话，会来吗？”</p>
<p>　　    “当然，没有其他事情办我就来陪你，好不好？”</p>
<p>　　    听起来不错。</p>
<p>　　    祁明月的小猫毛又让他捋顺了，飞机耳朵也不再支棱着，乖巧地趴在他怀里闻他的味道。多吸几口，争取把下个月的份先吸出来再说。</p>
<p>　　    陆飞虎一直好奇她小鼻子嗅来嗅去的动作是什么意思，这下有机会问了：“你在干嘛？”</p>
<p>　　    “闻闻你的味道。”</p>
<p>　　    他看着她可爱的模样忍俊不禁，放缓了嗓音追问：“什么味道？”</p>
<p>　　    “大老虎的味儿。”她又把小脸埋在他身上蹭蹭，“还有我的味儿。”</p>
<p>　　    这不就是只小猫吗。</p>
<p>　　    陆飞虎亲亲她的额头，柔声哄道：“乖，宝贝小猫~”</p>
<p>　　    小猫没有窝当然会害怕，他给小猫找个窝、笼住她那缕无依无靠无处安放的魂儿，猫猫就能安安心心地撒欢儿长大了。</p>
<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