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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潘玉有孕后，便闻不得汗味，是以他每趟回来都会先去冲个凉。</p>
<p> 冲凉出来总会整齐叠放着干净衣裳，雷打不动，今却出了意外。</p>
<p> 他套上袴子往堂间走，院里竹枝上停着一只大尾巴喜鹊，叫了几声朝墙外去了。</p>
<p> 不管怎样总是个吉兆，他愉快地想，堂间门大开着，帘子也高高卷起，阳光洒落青灰的屋檐又折射进他的眼眸里，眯觑再睁开，脑里像有一条线拴着几只铃铛，忽然同时响起来，音波又混乱又清脆，让他看甚么都浮游似幻影，但他心底格外的明白，不是幻影，不是午夜梦回忽而惊起，那个远去的背影，终究又辄返了回来。</p>
<p> 却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p>
<p> 他跨进槛的脚不知怎地又缩回去，看桂喜扶着旧藤椅子的扶手站起来，梳起妇人髻插根镶玉的簪子，不像潘玉把前流海都撩上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而是像未婚女子那般，仍旧密密搭在额前，映衬着一双杏眼乌黑发亮，听她笑着说：“师兄。”</p>
<p> 却有些发抖，旁人听不出。</p>
<p> 他的心像被只大手用力攥住，有些喘不过气，人也恍恍惚忽地，仿佛回到不知多久以前，那个红衣女孩儿揪着辫梢，看他一眼叫一声：“师兄！”</p>
<p> 白马过隙，女孩儿嫁做商人妇，嗓音也不若从前娇憨，更多了几许柔媚。</p>
<p> 他的目光落在了她高挺起的少腹，喉结不自觉地微滚。</p>
<p> 潘玉笑着朝他过来：“哎呀怪我，怎忘记帮你拿换洗衣裳。”挽起他的胳臂往另间走：“当着师妹的面光膀子，羞哩”</p>
<p> 还有的话掩进了竹帘子后，支离破碎的，竹帘子的边角打在墙上，噼啪噼啪响着余音。</p>
<p> 桂喜复又撑着扶手坐下来，慢慢打扇，褪了朱漆的四方门外花红柳绿，艳阳高照，母鸡带着鸡崽沿着槛沿啄食，估计素日被撵惯了，只是路过并不进来。</p>
<p> 她似在回忆甚么，看到他俩从里房一前一后走出，才发觉自己甚么都没想，哪怕是一抹浮光掠影。</p>
<p> 乔玉林穿了件青布马褂，荼白裤子，趿了双很新的布鞋，在潘玉先前的椅间坐了。</p>
<p> 潘玉出去稍顷又回来，拎来一个黑皮大水壶，乔玉林连忙起身去接，一面道：“这种力气活我来就好，你歇会儿。”</p>
<p> “这算啥呀，没那么娇气。”潘玉把碎发往耳后捊，看向桂喜笑说：“这是新泡的茶，太烫一直凉到这时，你尝尝看，我还加了菊花。”</p>
<p> 桂喜想说不用，乔玉林已拿起她喝茶的碗儿，把里面残水泼到院里，冲了新茶，她吃了一口，加了蜂蜜，菊花的清苦也变成了甜。</p>
<p> 潘玉进房拿了针线笸箩出来，继续做鞋，是给乔玉林做的，他挑着货担走街串巷，最费的就是鞋，店里的又贵又容易散线，不如自己扎的结实。</p>
<p> 两人相逢的场景各自都想了很多遍，却不敢深想，怕那天翻覆地的情绪把彼此都淹没，初见时才刚澜起，便被潘玉打断，现她坐在门槛前的椅上，似乎在防着他（她）俩旧情重燃。</p>
<p> 桂喜便猜想，是不是乔玉林把她（他）俩曾经的过往给潘玉坦白过，其实也能理解，他（她）们毕竟是夫妻，有甚么好隐瞒呢。</p>
<p> 就像她和许二爷，也是知根知底的。</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