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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卓云君悄无声息地掠入内室，程宗扬空抬着两只手，心头一阵火大，“你个贼秃！没看到门上的字条吗？”</p>
<p> “哦？”已死老僧连忙去看，过了一会儿拿着字条进来，拧眉看了半晌，然后一丢，大咧咧道：“谁看那玩意儿啊！老衲又不识字。上面写的啥？”</p>
<p> 程宗扬无奈地挥挥手，“写的啥都和你没关系了。”</p>
<p> 已死老僧一点儿都不见外，不管谁的茶杯，拿起来就一饮而尽，“渴死老衲了！这是什么茶？还挺香的。”</p>
<p> 程宗扬笑眯眯道：“什么茶啊？那是我小妾的洗脚水。”</p>
<p> “在茶碗里洗脚？”已死老僧哼了一声，“你是欺负老衲没见过女人吗？”</p>
<p> “喝都喝了，打听那么清楚干吗？落到心里都是病！”程宗扬打开折扇，慢悠悠扇着，“说吧，你们开出什么条件了？”</p>
<p> “金丝！”已死老僧张开一只手，然后屈起三根手指，“二钱！”</p>
<p> “袈裟！”又屈起一根手指，“一件。”</p>
<p> 已死老僧五指猛然张开，“布鞋！五双！”</p>
<p> 接着两手全部摊开，“布袜！十只！”</p>
<p> “出去！”</p>
<p> “小施主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p>
<p> “五双鞋袜，一件破袈裟，就想换十方丛林的传世法衣？”</p>
<p> 已死老僧急道：“还有金丝！”</p>
<p> “二钱你也拿得出手？加起来值一吊钱吗？我给你翻一倍！两吊钱！有多少我买多少！”</p>
<p> “阿弥陀佛，”已死老僧愁眉苦脸地说道：“施主就念在老衲是出家人的份上，高抬贵手吧。”</p>
<p> 程宗扬露出一副懒得跟你扯淡的神情，扬起脸“哗哗”摇着扇子。</p>
<p> 已死老僧絮絮说了半晌，无非是出家人日子清苦，手里没钱，五双鞋袜，一件袈裟也不算很少了。</p>
<p> 程宗扬忽然道：“你们叵密怎么和龙宸勾搭到一处呢？”</p>
<p> 已死老僧长叹一声，“此事那可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啊……”</p>
<p> 当日大孚灵鹫寺的一世不拾大师缔造十方丛林，佛门诸宗原本是乐见其成，但随后十方丛林对佛经本义的解释，却引起轩然大波。不拾大师一手厘定的经义中，把过去、现在、未来三世佛解释为三位一体；把极乐世界解释为天堂，认为凡信奉佛经本义的，都会成佛进入天堂，得到永生，不信奉佛经本义者，都会堕入地狱；又把割肉饲虎解释为佛祖以肉身和鲜血为人类赎罪，甚至更进一步提出原罪。</p>
<p> 这些改动还都在佛门经义的争论之内，可紧接着一世不拾大师又把佛门戒律修改为十诫。第一诫以“佛祖之外再无真理”来解释“不二法门”还好说；第二诫“不立佛像”，佛门诸宗大多不以为然，不过有禅宗的不立文字在先，佛门又不拘泥于身外之物，对此只是皱眉而已。到了第三诫“不可妄称佛祖之名”，就连最宽容的佛门宗派也无法接受，要知道念诵佛祖之名本就是佛家修行法门，那句“阿弥陀佛”，世间任何一个僧人都整日挂在嘴边。</p>
<p> 第三条诫律一出，不仅丛林诸庙，连大孚灵鹫本寺僧侣对此都议论纷纷。这样强大的压力之下，一世不拾大师也难以一意孤行，最后把“佛祖之名”定义为本名“释迦牟尼”，其他勿论，才避免了十方丛林的夭折。</p>
<p> 即使如此，十方丛林对佛经本义的曲解仍引起大批佛门高僧的争论，一世不拾大师针锋相对，把所有的异见一律归为外道。</p>
<p> 不拾大师对佛门事务的极度热情，吸引了大批年轻信徒。可是这种狂热最终演变成暴力。佛门争执一向以言辞辩论为解决之道，十方丛林却首开恶例，在一次辩论中把对手斥为魔鬼，直接动手刺杀了这位高僧。</p>
<p> 佛门诸宗的反应多是闭门谢客，不再主动卷入与十方丛林的争论中。唯一的例外则是叵密。叵密寺相信要匡扶佛经本义，必须有金刚怒目的一面，斩妖除魔不可假手于人，因此与十方丛林每论必争。</p>
<p> 十方丛林与叵密的冲突持续数十年，由于辩论无法解决问题，双方不约而同地采用拳头来解决。十方丛林以正道面目出现，一世不拾大师又极擅长于讲经说法，吸引信众。他首推《核心武学不扩散条约》，与道流诸宗和世间宗门形成联盟，势力最盛时，天下一半的寺庙都成为十方丛林的下院。</p>
<p> 面对双方无法调合的分歧，一世不拾大师亲自发动三次东征圣战。叵密本身信奉密宗，与禅、律、净土诸宗往来不多，等他们发现形势不妙，终于大开寺门接引天下外道，却是为时已晚。终于在第三次圣战中叵密寺被攻陷，同时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追杀。</p>
<p> 在十方丛林的阴影下，叵密门人只能改易身份，分头隐藏。纵然如此，仍不免被大孚灵鹫寺的僧侣接连清除。如果说世间还有不惧十方丛林声威的势力，无疑就是最善于隐匿形迹，始终潜藏在黑暗中的龙宸。最终，叵密残存的一支汇入龙宸，成为龙宸的支系。</p>
<p> 程宗扬对提及一世不拾大师的段落听得分外仔细，其他大都一略而过。等已死老僧说完，他问道：“既然衣钵是大孚灵鹫寺的信物，你们叵密搅合什么呢？难道想当不拾大师的转世灵童？”</p>
<p> “阿弥陀佛。不拾伪僧有一个便够了，哪里还需要再转世？”已死老僧沉声道：“断了不拾伪僧的法统，才能还我佛门正义！”</p>
<p> 程宗扬明白过来，大孚灵鹫寺要衣钵是为了转世，叵密正相反。一个不拾大师就把叵密打成外道余孽，再有两个转世的，外道的日子也不用过了。</p>
<p> “佛心庵也是你们叵密的吧？”</p>
<p> “阿弥陀佛，敝宗凋零已久，哪里有那么多门人？佛心庵倒是敝宗的。”</p>
<p> “绕什么圈子？和黑魔海的暗桩作邻居会是什么好鸟？”程宗扬道：“老和尚，你们和黑魔海是什么关系？”</p>
<p> 已死老僧摸着光溜溜的头皮，像牙疼一样咧着嘴，良久不语。</p>
<p> 程宗扬拿出一份袈裟文字的抄件，在已死老僧眼前晃了晃，然后随随便便就丢到他手里。</p>
<p> 已死老僧笑逐颜开，一边将抄件小心塞到袖中，一边痛快地说道：“听说是龙宸欠了黑魔海好大一个人情，承诺凡是黑魔海的事，龙宸能帮就帮。剑玉姬求到门上，我们叵密也不好袖手旁观。”</p>
<p> “那个小玲儿是龙宸的人还是黑魔海的人？”</p>
<p> 已死老僧道：“是黑魔海送给龙宸的。那小娼妇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善儿从来都不和她们打交道。天色已晚，老衲就不打扰了，告辞！”</p>
<p> “别急啊！”程宗扬一把扯住他，“慈音怎么回事？”</p>
<p> 已死老僧戒备地说道：“你问她做什么？”</p>
<p> “她骗了我的钱！老和尚！她要是你们的人，立刻把钱给我吐出来！不然要你们好看！”</p>
<p> “哎呀！”已死老僧一拍大腿，“你咋个不早说！老衲也是上了她的当！手里的钱都被那贼尼姑席卷一空！里面有块玄水玉，是我们叵密供奉佛祖的八宝之一！要不然老衲当了大半辈子的贼，会穷到这地步？”</p>
<p> 程宗扬笑道：“当过贼啊？”</p>
<p> 已死老僧满不在乎地说道：“英雄不问出身。那贼尼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骗到我们叵密头上。她就是化身芥子，也逃不过龙宸的耳目。老衲用了半月工夫截住那贼尼，谁知那贼尼花得却快，没几日工夫便把老衲的积蓄挥霍一空。”</p>
<p> “现在呢？”</p>
<p> 已死老僧长叹一声，“溜了。”</p>
<p> “溜了？你刚才不还狂吹你们龙宸多牛呢？怎么喘口气就把牛皮吹破了？”</p>
<p> 已死老僧脸上微现几分朱砂之色，搪塞道：“那贼尼甚是狡诈。不过老衲已经找到她的下落，要不了几日便能把她擒回来！”</p>
<p> 程宗扬道：“你也不能白拿我的抄本，这样吧，你们要抓到慈音贼尼，就把她交给我，咱们算两清！”</p>
<p> 已死老僧不乐意了，“那贼尼骗老衲的钱你还啊？”</p>
<p> 说良心话，程宗扬真不想沾慈音的事，可自己答应过朱老头，总不好食言，只好无奈说道：“把她交给我几天，回头再还你总可以吧？”</p>
<p> 已死老僧严肃地说道：“虽然我等弟子不肖，致使宗门沦落，但敝宗向来恪守佛门戒律——小施主要想嫖宿，西溪的浮翠庵倒是做这个的。”</p>
<p> “老和尚，你这门路挺清啊。我跟你说，我就是想嫖，也不会瞎眼到去嫖那老尼姑！一句话，给不给吧？”</p>
<p> 已死老僧沉吟半晌，“待老衲擒住那贼尼再作商量。”</p>
<p> 已死老僧心满意足地离开。卓云君悄然出来，“主子，那袈裟的抄件这便交给他吗？”</p>
<p> “放心，给他也看不懂，”程宗扬道：“回头老和尚还得来求我。”</p>
<p> 卓云君对十方丛林传世衣钵的风波也不陌生，禁不住好奇的悄声问道：“那袈裟上写的什么？”</p>
<p> 程宗扬微笑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能看懂呢？”</p>
<p> 卓云君笃定地说道：“那袈裟在大孚灵鹫寺传承多年，无数大德高僧殚精竭智，也难知其详。世间若有人能识破其中的奥妙，必定就是主子。”</p>
<p> “行啊，几天不见，卓美人儿居然学会拍马屁了。”</p>
<p> 卓云君嫣然一笑，柔声道：“奴婢以前心高气傲，自从遇到主子和妈妈，才知道天下之大，奴婢不过是井底之蛙。”</p>
<p> 程宗扬笑道：“我说御女心得你信不信？”</p>
<p> 卓云君道：“一世大师行为方正，哪里会有这些？”</p>
<p> “我给他编一段不就有了？比如我们卓美人儿这双小脚，就够写两三件袈裟的。”</p>
<p> 卓云君媚眼如丝地说道：“那便写吧……哎呀……”</p>
<p> …………………………</p>
<p> 四月十八日，盘江程氏的股东们陆续赶到临安。第一批赶到的，就是星月湖大营的队伍。</p>
<p> 以月霜为首，单是八骏就来了三：卢景、崔茂和萧遥逸。随行的则是孟非卿的直属营——星月湖大营战斗力最强的一个营。不过江州之战刚结束，月霜再鲁莽胆大，也不至于公然带着一个营的星月湖军士在宋国境内招摇过市。因此只带了直属营的一个排，还有她自己招募的雪隼团旧部和来自荆溪的女营，一行四十余人扮作商旅，用晋国的文牒入境。</p>
<p> 由于这支队伍的身份太敏感，程宗扬早早便把翠微园腾空，园中的仆妇都打发给富安安置，整个园子里外收拾一新，自己一大早就赶到城外二十里迎接。</p>
<p> 宋国夏季来得早，未至端午便骄阳似火，路面都被晒得发烫。程宗扬站在树荫下，远远看到两骑驰来，马上的骑手剽悍异常，比起寻常的镖局护卫多一分杀气。他打了个手势，秦桧踏前一步，展开车前的旗帜，一个铁划银钩的“程”字跃然而出。</p>
<p> 看到旗号，一名骑手原路折回，另一名骑手则径直驰来，在马上向程宗扬行了个军礼，“月少校在一里之外，一路平安！”</p>
<p> 程宗扬翻身上马，“我去接一接，会之！照顾好营里的兄弟！降暑的凉茶先喝着！”</p>
<p> 一行人马滚滚而来，虽然只有四十余人，却有着千军万马的气势。当先一名女子虽然看不清容貌，但她戴的墨镜独一无二，除了月霜还能是谁？</p>
<p> 程宗扬心头微热，迎上前去，拱手道：“大小姐！”</p>
<p> 月霜戴着墨镜，看不清表情，但唇角的表情冰冷冷的，接着扭过头，对他的行礼不屑一顾。</p>
<p> 程宗扬对她的冷漠毫不意外，只打了个哈哈，一笑了之，接着便叫道：“崔六哥！”</p>
<p> 崔茂紧跟在月霜身后，他一副落拓文士的打扮，那只青铜混元锤虽然不在身边，手中的银质酒壶却形影不离。他抿了口酒，然后露出一丝笑意，“春风得意马蹄疾啊。”</p>
<p> 程宗扬笑道：“我有什么好得意的？倒是诸位哥哥，一战名扬天下。咦？相雅，你也来了！”</p>
<p> 相雅微微一笑，“程公子，你好。”</p>
<p> 程宗扬交待道：“临安是平地，比荆溪的山林热得多，小心中暑。干！秋小子！”</p>
<p> 秋少君从月霜的坐骑屁股后面伸出头来，一手捋着及胸长的胡须，矜持地点点头，扮足有道之士的模样，然后沉声道：“哪儿有茅房？”</p>
<p> 郭盛低声道：“秋道长昨天不巧吃了只生瓜，坏了肚子。”</p>
<p> 程宗扬往路旁随便一指，秋少君立刻屁颠屁颠地蹿过去，一边跑，一边把胡须掖到怀里，免得蹲下时拖到地面。</p>
<p> “小心草叶！”</p>
<p> “哎哟……”</p>
<p> 程宗扬摊开手，“我都说了小心，这儿不少草叶都带齿的，比刀子还利。”</p>
<p> 秋少君性子随和，这一路与众人都混熟了，崔茂喝了口酒，悠然道：“带齿才擦得干净。”</p>
<p> 程宗扬忍笑道：“卢五哥呢？”</p>
<p> “这儿呢！”</p>
<p> 萧遥逸笑嘻嘻掀开车帘，他衣衫褪到腰下，露出白练般的上身，肩背轮廓分明，全是精壮结实的腱子肉，不过这会儿背上还刺着几根银针。</p>
<p> 卢景以一个暧昧地姿势伏在他背上，翻着白眼道：“冤家，别乱动……”</p>
<p> “哎哟！”萧遥逸惨叫道：“五哥！你扎死我吧！”</p>
<p> “不中用的东西。”卢景手一挥，把银针收了起来，然后把一件衣服丢到小狐狸身上，“快遮着些，别让人看了去。”</p>
<p> 萧遥逸被卢景摆布得哭笑不得，一边披着衣服爬起来，一边叫道：“萧五！爷的马呢！”</p>
<p> 萧五牵着两匹马过来，一匹是萧遥逸的白水驹，另一匹却是程宗扬留在建康的黑珍珠。</p>
<p> 萧遥逸跃到马上，把衣带一束，随手挽起长发，戴上一顶玉冠，立刻就从刚才嘻嘻哈哈没点正经的小子，变成了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他虽然伤势未愈，气色却半点也看不出来，银鞍白马，潇洒自若。</p>
<p> 程宗扬欢呼一声，抱住黑珍珠，拍了拍它的脖颈。黑珍珠打了个响鼻，然后把它软软的鼻子放在程宗扬的手臂上。</p>
<p> 程宗扬把坐骑缰绳抛给属下，自己跨上黑珍珠，立刻有种久违的冲动。</p>
<p> “小侯爷！要不要比一程！”</p>
<p> “来啊！”萧遥逸话音未落，便两腿一夹，白水驹箭矢般跃出。</p>
<p> 两人一前一后驰过大路，转眼就来到众人迎候的树下。秦桧、林清浦等人各自抱拳，匡仲玉等人却是行的军礼。</p>
<p> “星月湖！”萧遥逸举臂行礼，喝道：“无敌！”</p>
<p> 众人齐声应道：“无敌！”</p>
<p> 萧遥逸马不停蹄地掠过，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p>
<p> 大路紧邻着西湖，一边是万顷碧波，一边是草木葱茏的葛岭。萧遥逸一骑绝尘，流星般沿湖驰过，锦衣胜雪，白驹如龙，引来无数钦羡的目光。</p>
<p> 二十里路一晃而过，直到钱塘门前，萧遥逸才勒住马匹，转头笑道：“圣人兄！这次可是我赢了！”</p>
<p> 程宗扬被他抢了先手，始终落后一个马身，一路上就剩下吃灰了，这会儿连人带马都弄得灰头土脸，自嘲道：“瞧瞧，和小侯爷一比，我就成了土狗了。”</p>
<p> “可不是嘛！我是玉石，你是瓦片，我是鲜花，你就是绿叶！”萧遥逸张开双臂，大喝一声，“临安的姑娘们！我萧遥逸来了！”</p>
<p> 程宗扬朝他马屁股后面狠抽一鞭，“闭嘴吧！小狐狸！”</p>
<p> 两刻钟后，月霜等人赶到，只见两人正在城门外的茶摊上喝茶，周围站着七八个闲汉，还有两个涂脂抹粉的卖唱小妞，一边扭着腰，一边“咦咦呀呀”唱着曲子。</p>
<p> 月霜收起墨镜，冷冷看着这两个败类，一张俏脸像是挂了寒霜一般。萧遥逸从程宗扬口袋里抓了把钱铢一洒，然后屁股像安了弹簧一样跃起身，过来笑道：“临安的风俗倒有趣，满街都是闲汉，只要招手，就有人过来听招呼，想吃什么玩什么，一句话就安排得妥妥当当。”</p>
<p> 秋少君一脸的好奇，“真的？”</p>
<p> “秋道长，你觉得我忍心骗你吗？”</p>
<p> 崔茂打断他，“先上坟。”</p>
<p> 萧遥逸收起嘻笑，凛然道：“是。”</p>
<p> …………………………</p>
<p> 程宗扬早已备好香烛祭品，卢景、崔茂、萧遥逸等人各自在墓前叩拜，由于岳鹏举的墓是衣冠冢，也没有用太多祭品。</p>
<p> 萧遥逸对着坟墓说了江州之战的经过，然后信心十足地说道：“江州虽小，风雷难侵！实现岳帅的梦想，便从江州开始！”</p>
<p> 月霜却不肯跪，她沿着坟墓走了一圈，然后道：“谢先生的墓是哪座？”</p>
<p> 程宗扬引着众人来到谢艺的墓前。月霜上了香，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双手合什，默默祝祷。</p>
<p> 卢景跪在谢艺坟前，重重磕了个头，然后“啪”的抽了自己一个耳光，“艺哥，我们都回来了，月姑娘、紫姑娘都找到了，营里的事你放心吧。等这边的事忙完，兄弟就去寻你，当面给你磕头赔罪。”</p>
<p> 崔茂跪坐良久，然后拿出一卷画轴，就着烛火引燃，“这幅江海图，艺哥一直喜欢。兄弟用家藏的画作换来，今日送给哥哥。”</p>
<p> 秦桧远远立在后面，听到这句话，不由露出肉痛的表情。</p>
<p> 程宗扬道：“怎么了？”</p>
<p> 秦桧扼腕叹道：“江海图原是唐国吴道子的画作，曾有人开价两万金铢都未能买下。竟然一火焚之……吁——”</p>
<p> 萧遥逸带的却是一只食盒，“艺哥，这是你喜欢吃的鲈鱼。在咱们家门前的青溪钓的，从建康运到江州，又从江州一路运来。厨子我本来想请金枝会馆的大厨，谢小子说，天下做鲈鱼的，没有能超过你们谢家的。我就把你们家的老厨师带来，刚刚打尖的时候杀了鱼做成鱼脍，然后快马送他回去。正宗的谢家风味！艺哥，你赶紧吃吧……等你吃完……我……我去给你报仇！”说着他声音哽咽起来。</p>
<p> 眼看卢景和崔茂眼圈都红了，程宗扬赶紧道：“时候不早了，大伙儿先到住处再说！”</p>
<p> 秦桧等人上前把众人搀扶起来。萧遥逸将食盒放到谢艺坟墓前，然后放声大哭。</p>
<p> 风波亭阴云四合，紧接着便大雨倾盆。</p>
<p> …………………………</p>
<p> 回到翠微园，众人都有些沉默。程宗扬布置了守卫，安排众人各自住下。月霜和相雅等女子单独住了一个院子，位置在临近内院的涵翠庭，卢景、崔茂和萧遥逸各住一处，扇形分布在涵翠庭周围，一旦有事，立刻就能呼应。</p>
<p> “孟大哥坐镇江州，重新组建大营。加上你的直属营，一共九个营，二千七百人。”崔茂道：“营中老兵还有一千余人，其他都是这一次新招募的，眼下由二哥统一训练。”</p>
<p> “因伤残退役的老兄弟有一百多人，都安排在水泥坊。按你信中的要求，沿江建了二十个水泥窖，如今每窖每日大概能烧制水泥三百石。建窖时祁掌柜来看过，按他的推算，如果人力、材料充足，每窖能烧制五百到八百石。”</p>
<p> 二十座水泥窖，每天六千石的产量，一年大约二百万石——这个数字看起来不小，其实折算下来年产量才等于十多万吨。即使每窖日产量提高到八百石，年产量也不过三十万吨——还不及台泥一个月的产量。</p>
<p> 但即使以目前产量计算，每年二百万石，每石售价一枚金铢，就是二百万金铢。代理八折，也有一百六十万金铢，而包括人力、原料、运输的全部成本，不超过五万金铢。</p>
<p> 当然，这是技术垄断下的暴利，而且江州亟待重建，生产的水泥不可能全部出售，大部分还是自用，算下来收益并不太多。在程宗扬的计划中，三年内，水泥的售价将逐步下调到每石一贯，产量也相应提高。如果江州水泥产量能稳定在五百万石，单是水泥销售，每年就能给江州带来上百万金铢的收益。</p>
<p> 崔茂道：“孟大哥的意思，水泥坊的支出、经营、管理，由你来安排。除了退役的兄弟，营中的军士尽量不参与经商。”</p>
<p> 程宗扬叫道：“我还想从营里抽调人手呢。先说好啊！子元无论如何要留在这边，给我帮忙！”</p>
<p> 在李师师的治疗下，俞子元伤势恢复远远好于预期。他用仅剩的一条腿稳稳站起身，举臂向几位校官敬了个军礼，“子元不能再追随几名营长征战疆场。我星月湖……星月湖大营……”说着他声音哽咽起来。</p>
<p> 卢景怪眼一翻，“你活着是我星月湖的人！死了是我星月湖的鬼！”</p>
<p> 被他毫不客气的一喝，俞子元苍白的面孔似乎放出光来，他挺起胸膛，朗声道：“是！”</p>
<p> 程宗扬扶着俞子元坐下，笑道：“你就算不上战场也一样得替我办事，想偷懒可不成。”</p>
<p> 俞子元笑道：“程头儿你放心吧！”</p>
<p> 崔茂把一份簿册交给程宗扬，“这是大营的账簿。”</p>
<p> 程宗扬也知道经商对一支军队的危害，并没有强行从营中挖人，他把簿册递给李师师，考虑了一下，“这样，军事与商业分开，建康世家也有入股的，每家出一个人，到江州商会帮忙。但仅限于市场销售。水泥的制作和账目管理，由咱们自己来做。另外，我建议开设一所军校，为星月湖大营储备人材。”</p>
<p> 崔茂与卢景对视一眼，“可以。”</p>
<p> 卢景道：“你说怎样就怎样，只要退役的兄弟们能安身就成！”</p>
<p> 程宗扬笑道：“五哥尽管放心，保证咱们营里的兄弟都能养家糊口！”</p>
<p> 萧遥逸道：“别忘了水泥坊利润有四成是我的！”</p>
<p> “没入股的时候说给你四成，现在已经入股了，就按股份来。”</p>
<p> 崔茂道：“张少煌他们的股份也算吗？”</p>
<p> “当然。”程宗扬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们的股份只要还在，咱们就不用担心晋国会从背后给咱们一刀。”</p>
<p> 萧遥逸不乐意地说道：“我们辛辛苦苦守住江州，倒让那班酒囊饭袋坐地收钱。”</p>
<p> “不管怎么说，张侯爷他们的部曲也出了力。何况……”程宗扬笑眯眯道：“萧刺史可以收税嘛。”</p>
<p> “没错！”萧遥逸兴奋地一击掌，“我收五成的税！”</p>
<p> “打住！你收一半的税，江州哪儿还有商人敢来？最多值十税一！”</p>
<p> “值十税三！”萧遥逸道：“我都穷得当裤子了！衣服还是出门时借的！”</p>
<p> 程宗扬扭过头，“月少校，你看呢？”</p>
<p> “水泥坊商税一成。外加一成的特别安全开支，由星月湖大营收取。”月霜显然也很不满意给那些建康世家子弟分成，“毕竟水泥坊的安全是由大营来保障的。”</p>
<p> 程宗扬很想指出税收就意味着官方有提供安全的义务，但公然和月丫头争辩显然是一种缺乏理智的行为，于是他明智地选择了闭嘴。</p>
<p> 秦桧笑道：“难得诸位来临安，在下已经在北瓦子订了席位，一张一弛，文武之道。诸位连日辛苦，今日好好轻松一番。”</p>
<p> 萧遥逸道：“去什么北瓦子？要去就去中瓦子！”</p>
<p> 程宗扬道：“中瓦子在哪儿？有什么好玩的？”</p>
<p> “在太平坊。”秦桧用唇角小声道：“是临安城青楼聚集之地。”</p>
<p> 程宗扬恍然大悟，“还是小侯爷懂行啊。”</p>
<p> 月霜面冷如冰，萧遥逸却没看到，只顾着乐滋滋道：“废话！那些姊姊们，我可想了十好几年了！”</p>
<p> 林清浦咳了一声，说道：“北瓦子多是说书卖艺的，月小姐与诸位姑娘若有兴趣，便由在下陪各位往北瓦一行。”</p>
<p> 月霜道：“我倦了。相雅，你若想看便去吧。”</p>
<p> 卢景与崔茂对视一眼，“我们往城北去一趟。”</p>
<p> 崔茂摸出银酒壶，笑道：“今天是齐云社进入正赛的最后一个机会，我和五哥念叨了一路，这场鞠赛可不能错过。”</p>
<p> 程宗扬道：“上次在橡树瓦子，我看到有人用水镜术转播鞠赛。”</p>
<p> “看水镜哪里有身临其境来得过瘾？”崔茂似乎不经意地说道：“我和五哥顺路再去趟齐云社，今晚就不回来了。”</p>
<p> “那好。”程宗扬扭头道：“秋爷，你的意思呢？”</p>
<p> 秋少君摇头道：“我不去。”</p>
<p> “怎么？秋爷肚子还没好？”</p>
<p> 秋少君认真道：“他们都走了，我要守护月姑娘的安全。”</p>
<p> 程宗扬还未答话，萧遥逸便一把攀住秋少君的肩膀，“既然到了这里，哪儿用你守呢？咱们圣人兄早就安排妥当了，对不对？”</p>
<p> 程宗扬拍着胸膛道：“尽管放心！这翠微园绝对安全！”</p>
<p> “听到了吗？”萧遥逸对秋少君道：“你爱干嘛干嘛，只要别在园子里待着就成。”</p>
<p> 秋少君也是少年心性，既然不用自己值守，当然乐意，兴奋地问道：“有驯养虫蚁的吗？”</p>
<p> “虫小子，你来临安可来对地方了。”程宗扬笑道：“临安城调教虫蚁的手段，天下无双！”</p>
<p> 秋少君高兴地说道：“我要看蚂蚁赛跑！”</p>
<p> “蚂蚁打仗你看不看？”</p>
<p> 秋少君大摇其头，“打打杀杀，有伤天和，蝼蚁亦是性命，我只要能看它们赛跑就挺高兴的。”</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