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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程宗扬交待童贯沉住气，自己反而有点沉不住气了。</p>
<p> 谢无奕显然有话要对自己说，能让这么个纨绔大爷上心的事，想想也不会是小事。</p>
<p> 宋国这边更清奇，正使居然失踪了，剩个小太监被赶鸭子上架。</p>
<p> 据程宗扬所知，六朝在彼此的都城都有常驻的官员，汉国也有，抵达长安时还来拜见过，只不过自己当时人还没到，被吴三桂带着吕奉先出面打发了。</p>
<p> 正常情况下，童贯应该跟驻地的官员沟通，而不是自己冒充正使……</p>
<p> 程宗扬不由回头看了童贯一眼，这小家伙，出头的心思还真热。</p>
<p> 六朝使节各有席位，程宗扬刚入席坐定，拿起茶盏，便听到门吏通传，“昭南使节，申服君到！”</p>
<p> 程宗扬差点儿把茶盏打翻。</p>
<p> 申服君跟自己不熟，大伙儿根本就没见过。</p>
<p> 问题是自己跟他女儿可不陌生——申婉盈，卓云君的亲传弟子！</p>
<p> 跟自己有过好几腿关系那种。</p>
<p> 不会这么巧吧？</p>
<p> 谢无奕、童贯、申服君，有的没的全赶到一块儿了？</p>
<p> 长安城这地面这么邪门？</p>
<p> 程宗扬心里嘀咕着，只见一名头戴高冠，身着乌衣的五旬老者踏进阁内。</p>
<p> 他腰间悬着一串珠玉长佩，右手扶着一柄样式古拙的长剑，大袖飘飘，行如流云，向众人略一颌首，然后一言不发地入席落座。</p>
<p> 程宗扬有些心虚地呼了口气，幸好申服君没带着女儿，不然要在这里被人当场认出来，再来个当庭哭诉，恚骂自己这个负心郎，那场面可就太尴尬了。</p>
<p> 程宗扬侧了侧身体，避免与申服君视线相接，接着又听到一声通传，“秦国正使，中大夫徐客卿到！”</p>
<p> 程宗扬闻声，不由来了一丝兴趣。</p>
<p> 六朝之中，自己唯一没打过交道的，就是秦国了。</p>
<p> 他一直有些好奇，自己会不会遇见白起、商鞅、韩非、孙武这些猛人？</p>
<p> 说不定还有荆轲、聂政这些名垂后世的刺客。</p>
<p> 程宗扬饶有兴致地举目望去，接着眼珠子险些掉出来，手里的茶盏“咣”的一声掉在案上。</p>
<p> 此时昂然而入的秦国正使披着一袭华丽的玄黑色羽服，头戴着一顶翠羽冠，拿着一柄白羽扇，打扮得跟鸟人一般，乌髮如墨，飘然出尘，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p>
<p> 问题是那张脸——居然也是自己的熟人！</p>
<p> 而且是一个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熟人！</p>
<p> 程宗扬不知道秦国有哪些赫赫有名的传奇人士，但眼前这位，他敢一万个肯定，绝对不是秦国人！</p>
<p> 那人带着一丝矜持的笑容向众人微微颌首施礼，到了程宗扬这边，眼睛猛地一亮，接着又很快收敛起来，毫无异状地从容入座，风度翩然地摇着白羽扇，看不也看这边一眼。</p>
<p> 看着秦国使节夸张的打扮，要不是那张脸长得一模一样，程宗扬都不敢相信他就是苍澜那个面带菜色，衣不蔽体的落魄家伙——徐君房徐大忽悠！</p>
<p> 程宗扬使劲闭上眼睛，然后睁开，仔细看去，确定不是自己眼花了。</p>
<p> 不会是双胞胎吧？</p>
<p> 程宗扬正在起疑，只见他貌似无意地扯起衣袖，露出里面一抹轮廓浑圆的莹润晶光。</p>
<p> 水晶球！</p>
<p> 程宗扬终于确定这家伙就是徐大忽悠本人，可怎么也不明白他为何会这么巧也在长安，又为何会变成秦国正使？</p>
<p> 长安城这地面真是太邪了！</p>
<p> 程宗扬一时间坐如针毡。</p>
<p> 六朝之中，除了唐国是东道主，自己身为汉使，其他四朝的使节居然或多或少都与自己有些关系……程宗扬忽然怀疑，这会不会一个专门针对自己的圈套？</p>
<p> 不然怎么会巧合到这种地步？</p>
<p> 可若是专门为自己布个圈套，硬是牵涉到六朝正使，这背后布局的势力得有多大？</p>
<p> 真要遇见这种对手，自己还有什么好反抗的？</p>
<p> 直接躺平挨捶好吧！</p>
<p> 程宗扬按下一问究竟的心思，若无其事地换了茶盏，慢慢品着茶汤，等待宫门开启的时刻。</p>
<p> -----------------</p>
<p> “漏止更尽！”一名吏员长声呼道。</p>
<p> 玉漏已尽，负责维持秩序的几名监察御史站好位置，一众文武官员陆续来到庭中，按照品秩高低各自站定。</p>
<p> 程宗扬作为汉国使节，位次在亲王、郡王、一品官员之后，接着是二三品的官员、属国使节和四五品的官员。</p>
<p> 五品以下就没有资格参加朝会了。</p>
<p> 一片衣冠煊赫中，程宗扬看到江王李炎，双方微微颌首示意，分别入列。</p>
<p> 六朝之外，尚有一堆大唐属国的使节，有些使者对规矩不熟，监察御史还要在旁指点，上千人的队伍好不容易整顿完，然后由属吏打着灯笼，步行前往丹凤门。</p>
<p> 五更已过，天色仍然漆黑一片，天际挂着几颗残星，清冽的寒风拂起衣角，寒意侵人，耳边不时传来环佩和步履的轻响。</p>
<p> 行至丹凤门，正值破晓时分，夜色退去，天际泛起苍茫的晓色。</p>
<p> 漏下二刻，巨大的宫门缓缓开启。</p>
<p>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片巨大的广场。</p>
<p> 整个广场长一里有余，宽逾三里。</p>
<p> 笔直的御道将广场分为两半，龙首渠自东而西蜿蜒流过，前方是五座白玉拱桥，与丹凤门延伸而来的五条御道相连。</p>
<p> 正中的御道和御桥都是皇帝御用，大臣只能走两侧。</p>
<p> 与汉国出则为将，入则为相的风格不同，唐国官员更加职业化，文武泾渭分明，文臣在东，武将在西。</p>
<p> 使者们也分为两处，汉、秦在东，晋、宋、昭南在西。</p>
<p> 程宗扬昂首阔步，似乎与后面的徐君房素不相识。</p>
<p> 徐君房右手托在胸前，左手长袖飘舞，目不斜视，只是眼珠子不住乱转，显然被大明宫的规模惊到了。</p>
<p> 御道两边林立着披甲执仗的翊府卫士，他们身着玄黑衣甲，犹如两条墨线，笔直伸向广场尽头。</p>
<p> 广场尽头是一道长无边际的宫墙，不过由于地势的关系，那道宫墙丝毫阻挡不了视线。</p>
<p> 从御桥上望去，能看到宫墙之内，两座精美大气的阁楼巍然耸立，东面为钟楼，西为鼓楼。</p>
<p> 在钟鼓楼之后，紧接着又是两座规模更加庞大，装饰更为华美的巨型阁楼，东西分别是翔鸾阁、栖凤阁。</p>
<p> 两阁都座落于五丈高的台基上，三面犹如刀切一般整齐，居高临下，气势峥嵘。</p>
<p> 阁后两条长长的廊桥斜着向上，与最高处的正殿相连，犹如探出的龙爪，踞伏在正殿之下。</p>
<p> 两座阁楼之间，便是大唐最宏伟的宫殿：含元殿。</p>
<p> 含元殿的台基同样是五丈高，但整座含元殿位于龙首原的至高点上，比起规模惊人的翔鸾、栖凤二阁还要高出数丈，从下方往上望去，直如天上宫阙，在破晓的天色下，散发出梦幻般的光芒。</p>
<p> 随着丹凤门开启，宫内的承天门、长乐门、永安门、嘉德门……一道道宫门陆续开启。</p>
<p> 承天门前的翊府卫士已经换成十六卫中的左右骁卫，他们披着金灿灿的光明铠，衣甲鲜明，手持横刀，列好仪仗。</p>
<p> 门外一名身着朱衣的御史长声道：“就班！”</p>
<p> 佩剑的官员们纷纷解下佩剑，除去靴履，从袖中取出朝笏，捧在手中，然后站好班次。</p>
<p> 御史属吏们捧着书册，逐一核对人员。</p>
<p> 一些高级官员有着剑履上殿的资格，佩剑未取，不过据程宗扬所知，他们携带的佩剑大都是些未开锋刃的样子货。</p>
<p> 传点完毕，天色已亮，上千名官员鸦雀无声，整齐分为文武两队。</p>
<p> 承天门前，夹阶、监门两名校尉拿着门籍，开始唱籍。</p>
<p> “抚王李纮。”</p>
<p> “在。”</p>
<p> 最前面一名亲王应声而出，由夹阶校尉象征性地在身上一拂，踏入门内。</p>
<p> 唐国皇室特别能生，随便拉出一位皇帝、亲王，都有一堆儿子。</p>
<p> 这位抚王按辈分来算是当今唐皇李昂的爷爷辈，年纪不过是中年。</p>
<p> 接下来爷爷叔父辈的亲王还有好几个，监门校尉唱道：“光王李怡！”</p>
<p> “在。”</p>
<p> 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闻声上前，不小心踩到袍角，跌了一跤，头上的金冠掉落下来。</p>
<p> 人群中发出一声嗤笑，李炎一边毫不客气地奚落自家这位笨手笨脚的叔父，一边抬脚将金冠踢了回去，李怡虽然是叔父辈，年纪却比唐皇李昂还小一岁，比李炎也大不了多少，他有些狼狈地捡起金冠，结果没拿稳，又掉了一回。</p>
<p> 人群中传来一阵低笑，诸王同住在十六王宅中，都知道这个李怡愚笨得紧，结果元正大朝会上又出了一回丑。</p>
<p> “勿得君前失仪！”监察御史赶紧出声，才把这事压下去。</p>
<p> “江王李炎。”</p>
<p> “在！”</p>
<p> 李炎昂然上前，踏入承天门。</p>
<p> “安王李溶……”</p>
<p> “陈王李成美……”</p>
<p> 一众亲王陆续进入，李成美是敬宗幼子，李昂、李炎的侄儿，也是辈分最小的一位亲王。</p>
<p> 再往后应该是郡王，但几位郡王都挂着节度使的头衔，各据一方。</p>
<p> 唯一在朝的博陆郡王李辅国又在皇帝身边伺候，因此李成美之后，便是朝中的宰执等一品官员。</p>
<p> “王涯！”</p>
<p> “在。”</p>
<p> 程宗扬仔细看了眼这位大唐宰相。</p>
<p> 王涯七十多岁年纪，精神倒还健旺，跟他孙子王显长得挺像，都是上身长，下身短。</p>
<p> “李训。”</p>
<p> “在。”</p>
<p> 这是李植的父亲，另一位宰相，看起来也是相貌堂堂。</p>
<p> “王铎。”</p>
<p> “在。”</p>
<p> 这位是吏部尚书，出身世家，累世富贵，举止从容，风度翩翩。</p>
<p> “郑注。”</p>
<p> “在。”</p>
<p> 工部尚书，出身不怎么样，但极擅言辞。</p>
<p> 据说跟宦官打得火热，而且深受唐皇李昂信重。</p>
<p> 监门校尉终于叫到自己的名字，程宗扬上前一步，与前面众人一样，平举双臂，由夹阶校尉拂了拂身上，确认未携带犯禁物品，然后踏入门中。</p>
<p> 巍峨的翔鸾、栖凤二阁拔地而起，气势迫人，中间的含元殿高居台上，殿前垂下两条长长的坡道，如龙垂其尾，这便是有名的龙尾道。</p>
<p> 坡道上铺着朱红的长毯，两排身着黄衣，腰系乌带的内侍抱着拂尘，立在道旁。</p>
<p> 一众王公大臣沿着龙尾道鱼贯而上，程宗扬远远看到卫国公李药师的身影，紧随在几名旁系亲王身后。</p>
<p> “此乃吾随身法宝，名曰妙法天球，尺寸之间，包罗万象，神光开合，从不离身……”</p>
<p> 程宗扬回头望去，只见徐君房正托着那隻水晶球侃侃而言。</p>
<p> 两名校尉和监察御史小声商量几句，最后挥手放行。</p>
<p> 程宗扬咳了一声，略微放慢脚步。</p>
<p> 等徐君房走近，低声道：“怎么回事？”</p>
<p> 徐君房满腔幽怨地说道：“还不是被你给害得？我这鸭子被赶上架，可就下不来了。”</p>
<p> 程宗扬一头雾水，徐君房成了秦国使节，怎么是自己害的？</p>
<p> 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步入承天门内，两边的左右骁卫换成了左右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p>
<p> 众目睽睽之下，再多的疑问也只能先憋着。</p>
<p> 程宗扬匆忙道：“我在宣平坊，去哪儿找你？”</p>
<p> “鸿胪寺驿馆。”</p>
<p> 程宗扬有点后悔，段少卿多次邀请自己入住驿馆，当时要是给他点面子去一趟，说不定早就跟徐大忽悠接上头了。</p>
<p> 沿着漫长的龙尾道一路向上，前面的官员们双手捧笏，目不斜视。</p>
<p> 程宗扬没带朝笏，袍服也与唐国的官员不同，看上去与众人格格不入。</p>
<p> 不过没带朝笏也不是他一个，六朝使节除了童贯似模似样地捧了支象牙笏，其他几位都空着手。</p>
<p> 后面一众属国的使者更是奇形怪貌，什么模样的都有。</p>
<p> 程宗扬眼角余光一闪，在西边龙尾道上的武职官员中，看到那个魏博来的乐从训，不由想起一直没有回音的义姁，还有潘姊儿……她不会趁机逃跑了吧？</p>
<p> 死丫头给她下过禁制，不过以光明观堂的手段，也许有办法解开……</p>
<p> 从龙尾道登顶的一刻，一缕阳光从地平线跃出，宫殿上金黄的琉璃瓦瞬间绽放出耀眼的光辉，驱走了最后一丝黑暗，仿佛整个长安城都变得明亮起来。</p>
<p> 含元殿内铺着华丽的地毯，踏在上面，没有半点声息。</p>
<p> 殿中一排排蟠龙巨柱足有两人合抱，高及两丈，每根柱下都有两名内侍左右而立。</p>
<p> 此时大殿内汇集了千余名官员，数以百计的内侍、宫女，仍不嫌拥挤。</p>
<p> 如此规模的殿宇，也就汉国差可比拟，宋国、晋国的宫室都要相形见绌。</p>
<p> 大殿正前方设有王、公以及客使的席位，正如段少卿所言，汉使的专席位于最前方。</p>
<p> 正中的玉阶上是唐皇御座，座后设有被称为黼扆的屏风，座前列着一张玉制的几案，座前左右设有熏炉，此时炉上香烟袅袅，在御座周围缭绕浮动，犹如蟠龙吞吐云气。</p>
<p> 殿内千余人鸦雀无声，诸王公卿在各自席侧躬身而立，静候皇帝临朝。</p>
<p> 辰时将至，云板声响。</p>
<p> 一名戴着鸡冠状红布绩头的卫士高声呼道：“圣上驾到！拜！”</p>
<p> 殿内众人同时拜到，口称：“万岁！”</p>
<p> 几名内侍手击云板，快步走出西序门，接着是手捧皇帝玉玺的符宝郎，几名身着紫袍，颌下无鬚的宦官，随后数名宫女手执障扇，迤逦而出。</p>
<p> 官员们依照朝仪，伏身拜倒，不敢仰视。</p>
<p> 程宗扬倒是不在乎，抬眼看了个仔细。</p>
<p> 那些障扇是用孔雀翎毛编造而成，长约三尺，光泽灿然。</p>
<p> 此时连成一片，只能从扇下的空隙隐约看到皇帝衮服的衣角。</p>
<p> 监察御史眼看着汉使君前失仪，但此时也无计可施，只能怒髮冲冠地奋笔疾书，待散朝之后再行质问。</p>
<p> 一排障扇行至阶上，将御座遮得严严实实。</p>
<p> 片刻后障扇散开，正中的唐皇李昂出现在御座上。</p>
<p> 他头戴冕旒，身着玄衣纁裳，带剑服佩，系着长绶，舄靴上镶着金饰。</p>
<p> 六名执扇的宫女退到座后，符宝郎将玉玺摆在案上，跪坐在阶下。</p>
<p> 李昂二十多岁年纪，与汉国天子和宋主年岁差不多，颌下留着短鬚，相貌与李炎相似，只是多了几分文雅和清秀。</p>
<p> 不过最吸引程宗扬目光的是御座周围的五名太监。</p>
<p> 御座右前方是一名头髮花白的紫袍老者，他腰悬金鱼袋，面相犹如一个老婆婆，皮肉鬆弛，只不过一隻鹰鼻使他面相平添了几分阴鸷。</p>
<p> 博陆郡王李辅国，一个封王的太监。</p>
<p> 程宗扬朝旁边的席位看了一眼，恐怕没有人知道，这下面还有一个将来会封王的太监。</p>
<p> 天底下爵位最顶尖的两个太监遇到一起，着实值得纪念。</p>
<p> 小贯子可比自己上路多了，这会儿伏在地上，头都不敢抬。</p>
<p> 只看这态度，就是个懂事的。</p>
<p> 御座左右各有两名紫袍宦官，程宗扬按照杨玉环当初的介绍，一一对应。</p>
<p> 胖乎乎长得像个面团一样的是鱼朝恩，神策军观军容使。</p>
<p> 浓眉大眼，肤色苍黑的是仇士良，掌左神策军。</p>
<p> 程宗扬后来才知道，仇士良与窥基一样，同样是武将勋贵出身，人家五个儿子都是入宫之前生的。</p>
<p> 这会儿下巴光溜溜的，看来是真割了。</p>
<p> 四方脸，卧蚕眉的的是王守澄，枢密院左枢密使，掌军事。</p>
<p> 八字眉，面容瘦削的是田令孜，枢密院右枢密使，掌政事。</p>
<p> 这一王四公军政全拿，什么国家大事，他们五个商量着就办了，下面这千余官员只用听命就行。</p>
<p> 至于皇帝，摆在御座上就够了。</p>
<p> 据说当初李昂登基时，因为前面一连几位皇帝横死，李辅国还特意安慰他：圣上但内里坐，外事听老奴处置。</p>
<p> 李昂感激之下，封其为博陆郡王。</p>
<p> 李辅国拿着玉柄拂尘，抬手一挥，尖声道：“再拜！”</p>
<p> 立在柱下的内侍齐声道：“再拜！”</p>
<p> 官员们再次拜倒，“万岁。”</p>
<p> 再拜之后，身为司空，平章军国事，群臣排名第一的王涯站起身，走到西阶席前。</p>
<p> 他先脱去靴子，然后跪坐在地，一丝不苟地解下佩剑，放在席上。</p>
<p> 随后起身踏上玉阶，走到案前，跪倒称贺。</p>
<p> “臣，司空王涯言：元正首祚，景福惟新，伏惟开元神武皇帝陛下，与天同休！”</p>
<p> 唐皇垂拱端坐，李辅国道：“起。”</p>
<p> 王涯起身，倒退着走下玉阶，回到西阶席前，佩剑纳履，回到席间。</p>
<p> 李辅国长声道：“拜！”</p>
<p> 群臣伏身再拜，“万岁！”</p>
<p> 仇士良踏前一步，“诏！”</p>
<p> 掌管政事的右枢密使田令孜上前跪拜，双手举过头顶。</p>
<p> 仇士良将一卷黄绫御诏放到他手中。</p>
<p> 田令孜托着诏书，毕恭毕敬地退下玉阶，然后走到群臣东北，面西而立，尖声道：“有制！”</p>
<p> 群臣拜倒承旨。</p>
<p> 田令孜展开诏书，拖着声音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履新之庆，与公等同之！”</p>
<p> 群臣山呼道：“万岁万岁万万岁！”</p>
<p> 接下来，王公重臣入席就座，百官躬身侍立。</p>
<p> 从尚书省开始，禀报各部一年来的功绩。</p>
<p> 然后是各州郡刺史，藩镇派来的官员述职奏事，敬献贺礼。</p>
<p> 唐国三百余州，不过基本被四十八藩镇分割占据，藩镇以外的只剩下三四十个。</p>
<p> 饶是如此，近百名各地官员逐一拜贺敬献，还是花去不少时间。</p>
<p> 冗长的仪式从清晨开始，一直持续到午时前方告一段落。</p>
<p> 接着还没有完，六部、州郡、藩镇之后，轮到各方使节拜贺。</p>
<p> 程宗扬坐得昏昏欲睡，终于轮到自己，赶紧起身道：“汉国使臣程宗扬，为皇帝贺！”说完递上一份礼单便算完事。</p>
<p> 内谒者接过礼单，逐一宣读，无非是金珠玉璧等物，唯一的不同是多了霓龙丝衣十套，而且位置很靠前，听起来就很珍贵的样子。</p>
<p> 毕竟是自家生意，这么好的广告机会，肯定不能错过。</p>
<p> 李昂一直高踞御座，等内谒者宣读完，才第一次开口，“贵使远来辛苦，还请代朕向贵天子问好。”</p>
<p> 程宗扬只好再次起身拜谢，“臣遵旨。”</p>
<p> 方才记下汉使失仪的监察御史愣了一下，皇帝出席元正大朝会向来是不发御音的，所有要宣读的内容都由宦官代劳，若说失仪，这该是皇帝失仪了。</p>
<p> 他满心纠结地斟酌半晌，最后咬牙提起笔，将汉使失仪的字句统统抹掉。</p>
<p> 随后晋、宋、昭南使节一一拜贺，晋国使臣谢无奕的贺礼是珍珠十斛，玉马一对，丞相王茂弘手书的长卷一幅。</p>
<p> 宋国使臣童贯敬谢的贺礼是丝绸千匹，玉屏两副，金制的水运钟一台。</p>
<p> 昭南使臣申服君的贺礼是象牙百支，犀角十对，玛瑙雕成的酒樽、器具数十件。</p>
<p> 到了秦国使者，身着羽服的徐君房起身离席，一手托起水晶球，“秦国使臣徐君房，愿为皇帝陛下占卜，敬贺大唐国运宏开。”</p>
<p> 殿中寂无声息，群臣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这位秦国使者。</p>
<p> 别人敬献的都是金玉宝物，你占一卦当贺礼？</p>
<p> 据说秦国去年遭了灾，可都穷到这地步了吗？</p>
<p> 徐君房旁若无人地走到玉阶之前，双手捧起水晶球，举过头顶，一边迈着步子，一边吟诵道：“天地之母兮，阴阳之根。日月之宗兮，水火之本。五行之祖兮，三才之元。高天厚地兮，洞府仙山。玄象灵官兮，神仙圣众。风雨晦朔兮，春夏秋冬……”</p>
<p> 程宗扬几乎有捂脸的冲动，春夏秋冬都出来，大忽悠的咒语都这么随便吗？</p>
<p> 眼看着徐君房装神弄鬼，殿上官员神情各异，都不明白秦国这是什么意思？</p>
<p> 万里迢迢派来个跳大神的，在元正大朝会上当着大唐百官，六朝使臣，四方属国的面，转着圈的丢脸？</p>
<p> 这是不打算过了？</p>
<p> 徐君房终于站定，举起水晶球，朝天说道：“小子徐君房，愿奉十年寿命，伏请昊天上帝，求占大唐国运。”</p>
<p> 他紧紧闭上眼睛，大喝一声，“妙法天球，开！”</p>
<p> 一片炽白的玄光从他手中放出，那隻水晶球仿佛化为一轮烈日，光芒四射。</p>
<p> 紧接着，刺眼的白光收敛成一个丈许大小的圆球，将徐君房上半身笼罩其中，在他头顶的位置浮现出云朵的轮廓。</p>
<p> 光影飞速变幻，仿佛以极高的速度穿过云层，当最后一片云雾消失，一片苍青的大地出现在白光中间。</p>
<p> 殿中响起一片惊呼声，巨大的光影中，山脉、河流清晰可见，大片大片的田地如同翠玉，点缀着无数镜面般闪亮的湖泊，仿佛一位神祇正从天上俯瞰大地，五湖四海尽收眼底。</p>
<p> 无论玉阶上的一众宦官、宫女，还是殿内的王公大臣，全都张大嘴巴，吃惊地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p>
<p> 连高居御座的唐皇也不顾礼仪，“腾”地站起身，紧张地盯着变幻的光影。</p>
<p> 这是哪里？</p>
<p> 是大唐吗？</p>
<p> 大唐的疆域，大唐的国土，原来是这个样子的……</p>
<p> 大地徐徐展开，咫尺千里，方寸之间包容天地。</p>
<p> 而且这一切都是活动的，云在动，水在动，田野中青绿的禾苗如同无边的波浪一样随风起伏。</p>
<p> 忽然一个人影从光影一角掠过，他穿着宽长如方形的袍服，头上戴着一顶凸起的古怪绿冠……</p>
<p> 没等众人看清，光影蓦然消散，就像一场梦幻般，消失无痕。</p>
<p> 披着羽衣的徐君房脸色通红，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满头大汗，头冠上的翠羽也软垂下来，看上去多了几分狼狈。</p>
<p> 然而在场众人再没有一个人敢轻视这位秦国使者，目光中都多了几分敬畏。</p>
<p> 徐君房像是举着千钧重物，慢慢将水晶球收到胸前，刚要举步，忽然脚下一软，跌坐在地。</p>
<p> 他喘息着想站起身，一连几次都没能爬起来。</p>
<p> 李昂省悟过来，立刻道：“赐茶！打扇！”</p>
<p> 李辅国亲手捧起茶盏，走下玉阶，送到徐君房嘴边。</p>
<p> 一名宫女举过障扇，替他扇风。</p>
<p> 徐君房喝了几口茶，脸色略有好转，嘶哑着嗓子苦笑道：“昊天之威，一至于斯。在下身负烈日，法力耗尽，险些化为乌有，惊甚，幸甚……”</p>
<p> “方才……方才……”李辅国迟疑道：“咱家还看到天上有个人影？”</p>
<p> 徐君房低低咳了几声，“在下折寿十年，诚感昊天上帝，乃命仙人来贺。一点微末法术，让诸位见笑了。”</p>
<p> 白髮苍苍的博陆郡王堆起笑脸，“岂敢！岂敢！”说着又嗟叹道：“折寿十年啊。”</p>
<p> 徐君房吃力地一笑，“比起大唐国运，区区阳寿也算不得什么。”</p>
<p> 说着他挣扎起身，抱着方才大显神异的水晶球伏身拜倒，“恭贺皇帝陛下！昊天降旨，大唐国运昌隆，风调雨顺，四海殷富，此乃太平盛世也！”</p>
<p> 含元殿内，群臣仍在发怔，童贯第一个反应过来，叫道：“为大唐皇帝陛下贺！万岁！”</p>
<p> 群臣连忙跟着叫道：“万岁！万万岁！”</p>
<p> 李昂连连点头，面前的白玉旒珠摇动着，连声道：“好！好！好！来人，请贵使歇息片刻！散朝之后，朕当亲加慰问！”</p>
<p> 程宗扬也是佩服，一段翼装飞行的影像，让徐大忽悠都玩出花来了，还仙人来贺……怪不得大忽悠穿成这样呢，连头冠都是跟人家头盔上的摄像头学的。</p>
<p> 徐君房露出这一手，立刻被奉为上宾，几名宫女、内侍小心搀扶着，送他下殿休息。</p>
<p> 朝会至此，余下的虽然还有四方属国敬献各种奇珍异宝，但与秦使的贺礼相比，都变得索然无味。</p>
<p> 倒是来自波斯的使者引起了程宗扬一点兴趣，那名使者敬献礼物之后，在殿上声泪俱下，称国都泰西封被破，苦苦哀求唐国出兵，助波斯复国。</p>
<p> 李昂对使者的失仪并没有表示出太多不悦，只通过李辅国下诏，将此事交礼部叙议。</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