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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虽然早已想过艾森伯格教授对自己不会友好,对方的冷淡疏远还是出乎羽的预料。</p> <p> “我不打算给你提供任何额外的帮助,也不可能。只是你的档案学校原本就有,所以再提供一次并不特别必要。是否能被录取取决于你自己的努力,竞争有多激烈你是知道的,好自为之吧。”</p> <p> 艾森伯格摘下眼镜,瞟了一眼清孝,淡淡地道:“至于你,也是一样。”</p> <p> “我总觉得教授似乎不喜欢我。”事后羽忍不住悄悄地对清孝说。</p> <p> 清孝很长时间没有回答。羽自嘲地笑笑,那么显而易见的问题,还需要答复么?</p> <p>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清孝沉沉的语音:“不,他只是对我失望。”</p> <p> 那声音里深沉的迷惘和失落让他震动,正想追问,对方却已经转移了话题,明显是不想再谈起。他也就知趣地不再提起,毕竟在这件事上,他其实帮不到清孝什么。</p> <p> 以后的日子在紧张的复习备考中度过,清孝也回到原来的实验室继续工作。两人都一心想追回失去的时间,常常忙到深夜才疲倦不堪地睡去。微凉的夜色中情人的身体是最好的安慰,为未来而奋斗的梦想支持着他们度过每一段艰难时日。</p> <p> 但尽管再忙,他也会抽出时间陪着清孝去看艾森伯格教授。老人对他们总是冷冷淡淡,但该指点引的地方都会有提及,渐渐地倒让他感觉可亲了。不知是否错觉,他总觉得教授似乎对他的看顾多过清孝,或许,严厉也是关爱的另一种表现?</p> <p> 但即使只是处于责任的帮助,依然让他欣喜万分。他正在被人接纳,这本身就是一个鼓舞,吸引他跌跌撞撞地向那个他曾惧怕的世界奔去。</p> <p> 付出的努力终会有回报。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已经习惯了失望和打击,突然发现自己投入多少便收获多少,竟然有奇迹诞生的感觉。</p> <p> “清孝,你知道吗?我以为我一定不行的……”他结结巴巴地道。</p> <p> “当然不是,你那么优秀。”清孝温柔地抚去他因激动而流下的泪水,低声道,“我只是遗憾,你到现在才发觉。”</p> <p> 时光的轨迹绕过一个大圈,他终于可以重新回到那所校园里,和若干年前那个初到美国的少年一样,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和渴望。</p> <p> “还记得这里吗,小羽?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这里,我还记得你当时穿着白衬衫……”</p> <p> 似曾相识的语句在他耳畔响起,似曾相识的场景在他脑海中重现。</p> <p> 青春伴随着记忆像飞鸟般掠过,那些远去的往事里,原来已有那么多的欢乐与爱值得他去珍惜。</p> <p> 他忍不住后退一步,悄悄地拉起清孝的手。那只手立刻被清孝那宽大厚实的手掌所握紧,那种饱满充实的感觉让他甜到入心。</p> <p> 不管外面的世界几多变迁,哈佛依然维持着庄重冷淡、超然物外的气派。平整笔直的林荫道上,不时可以看到从容自信的年轻学子匆匆而过。不久之后,他就会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了。想到这里,他不觉嘴角微翘。</p> <p> 清孝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笑容:“嗯,要不要搬到学校宿舍来住?这样方便一些。”</p> <p> 他点头:“好啊,我也想试试,再住集体宿舍能不能适应。不过……”</p> <p> 他目光一凝:“我若是搬走了,那你呢?”</p> <p> 清孝摆摆手,洒脱地笑笑,道:“你这样还省了我的事呢。我就是担心你,才会不管多晚都回来。如果你去学校宿舍,我就干脆住实验室了。”</p> <p> “工作那么辛苦么?”</p> <p> “小羽,我那么久不务正业,也真的该好好打拼一下了。”</p> <p> “不过每个周末,我都会来看你,如果你想我的话。”清孝的眼里,浮现出梦幻般的神情,似追忆又似迷惘,“就像我们当初在学校里一样。”</p> <p> 羽看着他,看出了这男子幽深眼眸中的怅然与渴望。在清孝的心里,也许无时无刻都对大学时代这段没有说出口的恋情而抱憾吧!总是认为,如果他当初鼓起勇气向自己表白了,事情是不是就可以完全不一样了。</p> <p> 这就是清孝,他的清孝。</p> <p> 这个不惜一切代价救了他、却仍然生活在内疚和自责中的男子,这个所有人远离他时、仍对他不离不弃的男子,就是自己选定的终身伴侣。</p> <p> 心中充满了柔情与骄傲,他忍不住把清孝拉到一棵老树下,趁没人看见迅速地在对方脸上吻了一下。</p> <p> “我当然记得,那是我这一生中最美的时光。”他这样对清孝说。</p> <p> 那时他是真的认为风雨已经过去。</p> <p> 那时他是真的感觉已经和清孝心意相通、无分彼此。</p> <p> 那时他是真的以为幸福已经垂手可及。</p> <p> 若干年后,当他回想起在树下偷吻情人的自己,不由得微微苦笑:</p> <p> ——原来,能够陪你最久的,真的只有你自己。</p> <p> 他曾经一遍又一遍地想起那个洒满阳光的上午,想起清孝略带苦涩的微笑和疲惫而温和的眼睛,那后面的确有一些本不应被他忽略过去的东西,作为一个情人,他还是不够细致敏锐。</p> <p> 或许他一直把清孝看得太强。虽然明知危机存在,也相信对方一定可以应付过去。</p> <p> 或许是他自己面临的学习压力太大。即使他曾是优等生,但哈佛的教学方式,绝对可以让任何自命天才的人没有一刻晒太阳的闲工夫。</p> <p> 课程进展相当快,他必须每天阅读大量的案例并进行充分准备,才能应付教授的提问和全班几十个同学的凌厉攻击。作为一个实践经验不算丰富的新人,他所分配在的班级同学基本和他资历背景差不多,但不甘后人的劲头比商业巨子尤甚,决不放弃任何表现自己的机会,再细微的疏忽都逃不过他们的火眼金睛。一场报告做下来,背心几乎全被汗水湿透,简直就像打完一场硬仗一般。</p> <p> 但最让羽感觉吃力的,是这些课程需要极高的团队精神才能完成。每天的资料和讲义,都必须做出详细的分析,也没有任何标准答案,课外的学习小组必不可少。需要和同学交换笔记,讨论推敲,用他人的思维来弥补自己视觉中的盲点;也需要有同组的学友来给自己的计划挑刺,以免第二天被全班同学毫不客气的询问弄到措手不及张口结舌。</p> <p> 好在这些都是他本专业的东西,同学也都是出自善意地针对计划本身。经过了充分准备之后,他原来有些怯场,也被同学唇枪舌剑逼出火性,开始侃侃而谈起来。他毕竟还年轻,骨子里的傲气和锐气并未磨灭殆尽,象深埋地底的种子,严冬过后,还是会发芽、成长。</p> <p> 这些高强度的训练,要求他必须全力以赴地去应对,不断地挑战他的极限。而就在这一次又一次的考验之中,他的潜力也被开发出来,进一步延伸这些极限。他本来很能吃苦,忍耐力超强,同学间不乏比他更聪明更有经验的能人,但没有一个及得上他那么刻苦认真的。看着那一页页整齐漂亮的笔记和详尽细致的分析,谁都愿意和这种人一起共事。一段时间下来,他和老师同学相处得很是不错,成绩也在班上名列前茅。</p> <p> 说不自豪,是假的。</p> <p> 学业上的成就给他带来的满足感,是情感所无法提供的。如果有什么能让一个男人恢复自信,那一定是来自社会的全面肯定,而不仅是情人温柔多情的眼神。</p> <p> 新的环境,需要他全身心的投入。当他真正适应哈佛的生活,可以喘口气关心身边人的时候,三个月的时光已经悄然流逝。</p> <p> 令新生最为头疼的第一学期终于结束,圣诞假期算是难得的放松时期。羽回到和清孝同居的小屋,但也不忘带上学习资料,一有空就拿出来温习。他看得那么专心,以致于清孝走到他背后都没有察觉。</p> <p> 清孝暗笑,正想吓唬他,眼角余光扫过他正在浏览的网页,不觉敛起了笑意。那是一个关于浅见家的专题,大字标题正好是:“浅见家族连遭重创,身家缩水百分之六十”。内文称浅见家主浅见羽失踪至今未归,年前代理族长浅见龙介又因吸毒过量暴毙,未留下任何遗嘱,由此引发遗产大战。对手乘虚而入,接连几桩丑闻令浅见集团根基浮动,而家族中人仍忙于内讧,无暇安定军心,致使集团股价大跌,市场份额缩减,不得不拱手让出日本医药界龙头老大的地位。</p> <p> 下面还有若干链接,记录龙介爆出吸毒丑闻,相关媒体猜测,以及浅见家的遗产大战等内容。清孝偷眼看了一下羽,只见他看得很用心,同时开了好几个相关网页,还做了一些笔记。清孝看了一会儿,悄悄地吐出一口气,猛地一拍羽的肩头,笑道:“放假还这么用功?一年可只有一次圣诞假期喔!”</p> <p> 羽惊跳起来,回头见是清孝,笑道:“导师要求我们自己准备一个案例分析,搜集一些材料。”</p> <p> 清孝在他身边坐下,似乎不经意地问道:“准备用浅见家做你的案例?你还是打算以后回去继承家业?”</p> <p> 羽一面整理资料一面道:“那里我比较熟悉嘛,时间紧,免得出错。你知道,我真的很怕被人问住,呆呆地站在讲台上下不来。那种经历啊,还是不要再有一次的好。”</p> <p> 他想象着自己曾经的尴尬样,笑了起来,摇摇头:“不,我没有回日本的打算,虽然那里真的是一个实践自己理论的好地方。但……怎么说呢,好像不属于我。”</p> <p> 清孝大大地松了口气,脸上现出了轻松的微笑,道:“怎么能这么说呢,明明就是你的东西。不过我也不希望你回去,小羽。那个烂泥塘就让给他们好了,你可以拥有更好的!”</p> <p> 羽哈的笑出声,朝他扮了一个鬼脸,道:“是啊是啊,没见过你这么脸厚的,这样夸自己。”</p> <p> 清孝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我可以把你这句话理解为向我示爱吗?原来在你的眼里,我比浅见家的财产更好!”</p> <p> 羽举起双手,摆出不跟他一般见识的姿势,道:“你就自我陶醉吧!”</p> <p> 清孝哈哈大笑,一把将他抱入怀中,头埋在他的肩上,深深地呼吸着爱人的气息,好一会儿才道:“不是我不希望你有一方天地发挥才华,但你现在发展得那么好,完全可以找到更光明、更适合你的环境,不用再去应付那些恶亲戚。小羽,我希望能有很多很多的人爱你,希望你所到之处,遇到的都是善意的微笑和欢迎,希望你的上司欣赏你、支持你,你的下属敬佩你、爱戴你。我的小羽应该得到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你会飞得很高、很远。”</p> <p> 羽嘴角上翘,低声道:“我已经得到啦!”他伸出手,得意地向清孝展示手指上的火焰戒指。</p> <p> 清孝凝目盯了半晌,叹道:“把它取下来吧。这个戒指是凶器,其实不大适合现在的你。”</p> <p> 羽一惊缩手道:“那怎么行!送人的东西还想收回去,这么小气,可不像你了。”</p> <p> 清孝哼了一声,道:“我也是为你好,你那么笨手笨脚,当心伤到自己。听话,乖乖取下来,以后给你一个更好的。”</p> <p> 羽认真地道:“不能这么说。这戒指是你给我的,是你的一部分,那就应该也属于我。我不能只接受你给我的关心和照顾,而拒绝其它。”</p> <p> 清孝深深地看着他,终于微笑道:“你成熟了,小羽。我现在可以放心了,你的未来会很光明。”</p> <p> 他语气中有种让人不安的东西,羽双目一凝,道:“清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p> <p> 清孝温柔地摇摇头,轻轻抚摸着他手上的戒指,保证似的道:“你一定要幸福。”</p> <p> 羽纠正道:“我们都会幸福的。”</p> <p> 清孝一笑,反手握住他的手,道:“是,我们都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p> <p> 他们十指相扣,彼此都感到从对方掌心传来的温度。</p> <p> 现在想起来,也许清孝就是在那时下定了决心吧。如果他早知道对方的打算,如果他早知道……</p> <p> 恐怕也没办法改变清孝的决定。</p> <p> 说到底,他和他,都是那么固执的人。</p> <p> 也许他可以抽出更多的时间来陪伴清孝,但那个圣诞假期一定就不会有那样无拘无束的快乐。</p> <p> 这就是清孝会一直瞒他到底的原因吧。</p> <p> 假期过后半个月,他收到了清孝向警方自首的消息。当他焦急地去找艾森伯格教授商量时,他才发现,在清孝的身边人中,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