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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北太平庄的一间平房小院儿外。</p>
<p> 周围不少房子和院落被掀掉了屋顶、拆去了院门，胡同里暴土扬烟，碎砖碎瓦随处可见，几个手拿表格单据的工作人员行走于巷子里，忙忙碌碌着什么。</p>
<p> 那一抹萧条的痕迹告诉我这是片快要拆迁的区域，可能户主是做了当“钉子户”的打算，所以才把房子以极低的价格租给袁父袁母吧。</p>
<p> 外面停着辆搬家公司的大卡车，两个青年正往外抬着一个老式大衣柜。</p>
<p> 侧身躲开他们，我走进院里，对着把角东边的一个小屋轻轻敲了敲门，咚咚咚，“……阿姨，叔叔，是我。”</p>
<p> “进吧，门没锁。”是袁母的声音。</p>
<p> 我开门走进去，回头对着外面眨眨眼，将门合上，“我姐怎么样了？烧退了不？”</p>
<p> 满脸焦虑的袁父深深一叹：“好了一些，但还是在三十八度左右，刚才你阿姨硬给了灌了两口大米粥，不然她还不肯吃饭呢，唉，这可怎么弄啊，说什么话她也听不进去，就会傻看着天。”</p>
<p> 屋子不大，一进门就能瞅见对面躺在被窝里的袁雅珍，她头上搭着一条湿毛巾，平躺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天花板，毫无生气。</p>
<p> 袁父拿着一个巴米尔的药盒蹲在柜子前找着东西，袁母则红着眼睛轻捋着女儿的头发，一家人的情绪看起来非常糟糕。</p>
<p> 我扫了眼桌上还冒着热气的大米粥，端起来，“……姐，喝点粥。”</p>
<p> 袁雅珍看看我，又把呆滞的视线挪回去，一语未发。</p>
<p> 袁母抹着眼睛哽咽道：“雅珍，算妈求求你了，别这样行不行？吃一点饭。”</p>
<p> “……把小龙还我，我就吃。”袁雅珍终于开口了，不过语调有些冷硬。</p>
<p> 袁母动动嘴唇，语重心长地抓住她的手：“虽然小龙姥爷说这些天要给他办转学手续，但也不代表以后都见不到孩子了，你要是真想他，就尽快把病养好，然后才能见小龙啊。”袁母把粥碗从我手里接过去，勺子一挖，“……来，吃点儿。”</p>
<p> “远远看他一面两面有什么意义？”袁雅珍黑着脸嗖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推开母亲递过来的汤勺，喊道：“我要小龙永远在我身边！把他带回来！你给我把他带回来！”</p>
<p> “姑姑！呜呜！”</p>
<p> 几声呜咽的呼唤让三口人全愣住了！</p>
<p> 屋门毫无征兆地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只见泪流满面的小龙蹬蹬跑了进来：“姑姑！”</p>
<p> “小龙！？”袁雅珍也不知哪来的力气，高烧不退的她竟然从床上跳下了地，连鞋子都没顾得上穿，就猛地扑了上去，跪在水泥地上张开臂膀，紧紧将小龙搂在了怀里，“小龙！我的孩子！”</p>
<p> 看到这幅场面，我鼻子头不禁有点发酸。</p>
<p> 小龙的小手儿也拼命抓住姑姑的后背，哭道：“……呜呜……姑姑……你怎么了……您怎么病了……”</p>
<p> 袁雅珍没有哭，只是用力把头埋在小龙头发里，“……姑姑没事，姑姑好着呢。”</p>
<p> “呜呜……你骗人……我刚刚听到了……呜呜……你都不吃饭……”</p>
<p> “没有，姑姑是想你想的。”</p>
<p> “……我也想你……姥姥姥爷对我很好……呜呜……给我买好吃的……还给我买新铅笔盒……可我……呜呜……可我不想离开姑姑……”小龙把眼泪和大鼻涕全弄在了袁雅珍肩膀上，他死命抓着姑姑不撒手：“……我长大后一定挣好多好多钱还给姥爷姥姥……所以……呜呜……我能不能跟你在一起……我不想走……你别不要我……别不管我……呜呜……”</p>
<p> “姑姑怎么会不要你？没有你，姑姑都不知道怎么活下去！”</p>
<p> “姐。”我弯腰捡起地上的拖鞋给她拿过去：“把鞋先穿上吧，你还发烧呢，别着凉。”</p>
<p> 袁母呆呆地问了句：“小龙，你怎么回来的？”</p>
<p> 小龙抹了把大鼻涕：“是我叔儿带我回来的。”</p>
<p> 袁父迟疑地看向我：“可是他姥爷说过……”</p>
<p> “小龙不走了！”袁雅珍绷着脸冷声道：“谁要是再想把我们娘俩分开！我袁雅珍跟他势不两立！”</p>
<p> “唉……”袁父袁母一叹气，没再说什么。</p>
<p> 我微微一笑：“姐，是不是该吃点饭了？”咕噜咕噜，听到袁雅珍的肚子条件反射地叫了叫，我就没再多问，抓起电话给附近的饭馆打过去，点了几道菜和米饭，考虑到袁雅珍的身体情况，我要的大都是素菜。</p>
<p> 等送菜的服务员到了，我抢先把账结掉，跟袁家四口人同坐在饭桌前。</p>
<p> 期间，袁母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袁父咬牙问道：“那五十万已经还了账，咱家没钱再给小龙姥爷了，小龙要是不走，这……”</p>
<p> 袁雅珍把小龙抱在怀里，让他坐在自己腿上，“钱我会想办法。”</p>
<p> 袁母似乎没心情吃饭，拿着筷子半天没夹菜，“你哪来的办法？让你上你去世的男朋友家借钱，你拉不下脸来死活不去，除了他那有钱的妹妹，你还认识谁？”</p>
<p> 袁雅珍板脸道：“我哥酒后驾车把她哥一起害了，我怎么张这个口？你别管了，我自己想辙！”</p>
<p> 袁母脸色一变：“你别干傻事！听见没有！”</p>
<p> 我给小龙加了一筷子瘦肉丝，看了袁雅珍一眼：“不用了，钱我已经给小龙姥爷了。”</p>
<p> 袁雅珍没琢磨过味儿来，愣了愣：“什么钱？给什么？”</p>
<p> “就是那五十万块钱。”我笑呵呵地揉了揉小龙的脑袋：“所以，姐你以后不用考虑欠账的事儿了，已经还清了，好好跟小龙过日子吧。”</p>
<p> 袁父袁母一下懵了：“你把五十万还上了？”</p>
<p> 袁雅珍怔怔道：“不可能！你哪来的钱？”</p>
<p> “哎呀，这种事我犯得着蒙你么，我的钱当然是自己挣的了，不信你问小龙。”看着呆住的袁家三口人，我一回身，从床上拿起一个报纸裹着的袋子，“那五十万就当我给小龙的，您几位也不用考虑还我，给我我也不会要，嗯，还有这个。”我从纸袋里把一沓一沓的百元人民币放到桌上，“……我手里也没什么钱了，这是最后的十五万，姐，放你那儿吧，过几天好好给小龙到医院检查检查，该做什么治疗做什么治疗，别怕花钱，要是这十五万不够，您再管我要。”</p>
<p> 袁母手上的筷子掉到了桌上：“这……这怎么行……这怎么行……”</p>
<p> 我笑着摸摸小龙的脑袋瓜子：“小龙是我侄子，我给孩子点钱，有什么不行？”</p>
<p> 袁父惊道：“这哪是一点钱啊，总共算一起这是六十五万，我们还不起。”</p>
<p> “说了不用还的。”我摆摆手，把钱朝袁雅珍身前推过去：“姐，咱俩就别客气了？快收着吧。”</p>
<p> 袁母眼圈红红的，感激的泪水顺着眼角落了下去：“咱们无亲无故的，你说这……这……这叫我们说什么好啊！”</p>
<p> 袁父也道：“是啊，五十万已经给我们救急了，这十五万不行，说什么也不能要了。”</p>
<p> 袁母把钱往回推：“对，对，拿回去。”</p>
<p> 谁知这个时候，却有一双手压在了厚厚一大沓钞票上，是袁雅珍，她咬着后槽牙把十五万揽回到身前，“我工作丢了，小龙得看病，家里还得吃饭，这钱……算我借你的，只要经济上一宽裕，我就连带那五十万也一起还你。”转头看向母亲，袁雅珍道：“妈，给我拿张纸笔，我给小靖写个欠条。”</p>
<p> 我故作不悦道：“姐，你再提还钱还钱的，我可真急了。”</p>
<p> 袁雅珍吸了一口气：“要是三千五千的，我要了也就要了，可这回是几十万，不是小数儿，怎么能……”</p>
<p> 我摇头道：“你这些年太累了，一边照顾小龙，一边又要还账，这种压力要是再持续几年，你早晚得累垮了，所以，我想你把包袱放下，轻轻松松地跟小龙过日子，别再有什么负担了。”</p>
<p> 一声叹息后，袁雅珍看看怀里的小龙，突然拉着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噗通，我还没反应过来时，袁雅珍已是跪在了地上，小龙见到姑姑这样，噗通，也跟着跪了下去，接着，就听袁雅珍命令道：“给你叔儿磕头。”</p>
<p> 我都晕了，忙上前扶住他俩：“姐，你可真行，上回你就这样，这次怎么还来呀？你这不是成心折我寿么？快点！快起来！要不我可回家了啊？”把他俩全部扶起来后，我实实松了一口气：“以后可千万别这样了，呃，吃饭吧，菜都快凉了。”</p>
<p> 席间，袁父袁母跟我短暂地客道了一会儿，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p>
<p> 袁母热情地给我夹着菜，颇为感慨地对袁雅珍道：“咱们家这次是遇上贵人了，要是没有你弟弟，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呢。”</p>
<p> 袁雅珍嗯了一声。</p>
<p> 我苦笑道：“可别这么说。”</p>
<p> 袁父好奇地看着我：“你家是做买卖的？你一下拿出这么多钱给了我们，你爸妈那边？”</p>
<p> “没有，我爸我妈都是普通工薪阶层，我老婆倒能算做买卖的，开了家美容院。”</p>
<p> 袁母呆了呆：“结婚？你都结婚了？”</p>
<p> 汗，为啥每次听到我结婚的事情，别人都异常惊讶？</p>
<p> 莫非我就这么显小？</p>
<p> 我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嗯，里面稍稍有点原因，所以结婚早了一点。”我清楚他们担心什么，吃了口豌豆角，宽慰道：“这钱是我自己的，没从我老婆那儿拿，况且我爸妈和她也不知道我手里有多少钱。”</p>
<p> “那你手里现在一分钱也没了？”</p>
<p> “我要钱也没用，呃，别说这个了，换个话题行不？再谢来谢去的真挺没意思的。”</p>
<p> 扯了几句旁的，袁母忽而带着忧愁瞥了女儿一眼：“你看人家小靖，刚二十二岁就把婚事订了，这多踏实？”语气一顿，袁母道：“你是不是也得抓点紧了？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不着急？”</p>
<p> 袁雅珍面无表情地拿餐巾纸给小龙擦擦嘴：“没合适的，再说吧。”</p>
<p> 袁母心事重重地一叹气：“你不急，我们老两口都快急死了，小靖，你也劝劝你姐，她这人死犟死犟的。”</p>
<p> 我道：“我姐这么漂亮，银行里没人追过她？”</p>
<p> 袁母撇嘴道：“可能有吧，但她眼界太高，低了的她看不上，挑三拣四的。”</p>
<p> 袁雅珍不耐烦地皱皱眉：“我知道了，抓紧还不行吗？吃饭吧。”</p>
<p> 袁母道：“你看她，一说这个就烦。”</p>
<p> 我笑了一下，“对了姐，你烧还没退，要不待会儿我送你去医院再打个点滴？”</p>
<p> “没事儿了。”袁雅珍左手搂着小龙：“睡一觉就好。”</p>
<p> 她腿上坐着的小龙显得有些羞涩，很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眨着大眼睛一回头：“姑姑，我能不能坐到椅子上吃？”许是袁雅珍平时对他太过严厉，现在这么突然一变，让小龙很不适应。</p>
<p> 袁雅珍不理他，仍搂着小龙不放手。</p>
<p> 袁母白了女儿一眼：“当初看你打孩子时那个横劲儿，说你你也不听，现在知道疼小龙了？”</p>
<p> 小龙似乎容不得别人说袁雅珍坏话，立刻急道：“奶奶，姑姑一直都很疼我，都是我不懂事，总惹姑姑生气，而且我知道，姑姑打我是为了我好。”</p>
<p> 闻言，袁雅珍眼中闪过一抹自豪的神采。</p>
<p> 袁母呵呵一笑：“就知道你向着你姑姑。”</p>
<p> 虽说饭馆的菜色比不上袁雅珍的手艺，但这种温馨和谐的气氛还是让我吃得美滋滋的。</p>
<p> 等刚把最后一口米饭咽下肚子，铃铃铃，我兜里的手机叫唤了起来。</p>
<p> 我放下筷子说了声抱歉，边按下接听键，边往旁边走了两步，“喂，您好。”</p>
<p> “是顾靖吧？我小郝啊。”</p>
<p> “哦，郝哥，您好您好。”一个多月前我跟中央电视塔收来的日本古董就是通过小郝这个负责人在保利拍卖公司拍卖的，当初相处不错，后来也电话联系过几次，算是熟人了。</p>
<p> “你啊，每次都那么客气，呵呵，是这样，你那回不是给我打电话问五彩十二月花神杯里的月季花杯吗？我后来给你问了问上面，但也都没听说有人见过，而且一个行里的老人说，不止你在找月季花杯，还有很多人再找，所以，我是无能为力了，不好意思啊，没帮到你什么。”</p>
<p> “别这么说，已经很麻烦您了。”</p>
<p> “听说你手里集齐十一只杯子了，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上这次秋拍？”</p>
<p> 我犹豫了半晌，“……还没想好。”</p>
<p> “秋拍宣传半个月前就开始了，你如果想上，最好尽快跟我打招呼，我说句难听点的话你别介意，月季花杯这么多年都没出现过，肯定是没戏了，但你那十一只也很珍贵啊，早一点运作的话，没准能拍到四百万也说不定，这不是没可能。”</p>
<p> 我苦苦一笑：“可要是能找到最后的月季花杯，那就不是三四百万那么简单了。”</p>
<p> 小郝劝我：“是，我承认如果集齐一套，六七百万都不是事儿，可你也知道这不可能。”</p>
<p> “唉，我明白，可总觉得有点不甘心，让我再想想。”一阵沉思，定下心来把事情反复咀嚼一番，我眉头动了动，终于还是答应了他，“行吧，咱们晚上碰个面，我把十一只杯子拿给你看看，鉴定完以后，就签合同上拍，您看可以不？”</p>
<p> “呵呵，就这么说定了，行，晚上见。”</p>
<p> “好，到时候电话联系。”</p>
<p> 之所以答应他，一来是我手里钱都给了袁雅珍，只剩了几千块，没什么钱了，二来是月季花杯迟迟没有消息，我也渐渐不抱什么希望了。</p>
<p> 挂掉手机收进兜里，我挽起袖口道：“阿姨您别动了，碗我刷。”</p>
<p> 袁父赶忙拦住我：“不行不行，让你阿姨刷吧，你坐着看会儿电视，我给你沏杯茶去。”</p>
<p> 我道：“您别跟我客气了。”</p>
<p> “不是客气不客气的问题，快坐，别争了。”</p>
<p> “靖，有烦心事？”袁雅珍看看我，她已重新钻回了被窝，正拿体温计试表。一脸关切的小龙紧巴巴地守在姑姑身边，轻轻抓着她的手。</p>
<p> 我无奈揉了揉眉心，往沙发上坐下：“谈不上烦心事，就是有个特别想要的古玩杯子死活也找不到。”</p>
<p> “来，喝茶。”袁父走过回来。</p>
<p> 我心不在焉地接过茶杯说了声谢谢。</p>
<p> “我帮你问问？”袁雅珍看着我道。</p>
<p> “不用了，我问好多人都没见过。”我摇了摇脑袋，捧着茶杯抿了口茶，“估计除了故宫里那只以外，那杯子就从没在世界上出现过吧，唉，以前听人说古玩这行讲究缘分，我当时还不信，现在理解了一些，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千万百计你也得不到，可要是你的，就算你不想要，它也会乖乖出现在你手里。”</p>
<p> 我有些感慨，捏着茶杯在手里转了转。</p>
<p> 蓦然，我瞳孔一缩，一下就愣住了！</p>
<p> 我了个去的！这是什么！？</p>
<p> 我才发现自己手里居然抓着一只五彩十二月花神杯！</p>
<p> 而杯子侧面的花卉图案……赫然是一朵朵绽放的月季花！！</p>
